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蒲团上坐稳,将心神彻底沉入气海,腰间那枚传讯玉符就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
这股热度,灼人,像是攥着一块刚从火里取出的烙铁。
他猛地抽出玉符,神识探入。
黑山矿场,出事了。
孟川叔公的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每一个笔画都在颤抖。
张玄远的呼吸顿了一下,刚刚沉下去的气血瞬间又涌了上来。
他刚推开的石门,似乎还残留着外界的寒气,而此刻,一股更深的寒意从他心底里升起。
他站起身,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走出了这个他才刚刚踏入的洞府。
刚刚还觉得是避风港的地方,现在只让他感到烦躁。
竹林里的风声也变得尖锐起来。
黑山……张玄远的脑子飞快转动。
那是台城郡最北边的边境,一片散修和型宗门混杂的混乱地带,距离台峰足有上千里。
那里最出名的就是灵矿,但更出名的,是盘踞在那里的各种妖虫。
玉符里没具体是什么事,但能让孟川叔公用上最紧急的传讯方式,绝不是矿塌了或者死了几个人那么简单。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山道,直奔议事殿。
路上遇到的族人见他脸色铁青、步履生风,都吓得赶紧垂首让到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张家,就像一根被瞬间绷紧的弓弦。
“青禅!”人还没到殿前,张玄远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了进去。
管事青禅连滚带爬地从殿内跑出来,脸色发白:“家主!”
“立刻传令下去!”张玄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即刻起,封锁灵井山,所有灵田的出入都给我严加盘查!所有近期从北方运来的物资,尤其是灵谷、草料,全部隔离彻查,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卵!要快!”
青禅一个激灵,他从未见过张玄远这副模样,那股焦灼和凝重几乎要化为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敢多问一个字,领了命令,转身就跑着去传话了。
张玄远踏入议事殿,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殿内空无一人,但他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没过多久,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家主,太白山刘家的刘子宣家主求见,正在燕来峰等您。”
刘子宣?
他来做什么?
张玄远眉头一皱。
刘家的地盘在台峰东南,按理,黑山的事烧不到他身上。
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忽视。
“知道了。”他站起身,朝燕来峰走去。
燕来峰是台峰招待贵客的地方,峰顶的凉亭正对着南方的云海。
可今,张玄远一点欣赏风景的心情都没樱
他远远就看见了刘子宣。
这位刘家家主正背着手,焦躁地在亭子里来回踱步,身上的锦袍沾了些许尘土,显然是赶路赶得很急。
“刘兄。”张玄远开口。
刘子宣猛地回头,看见张玄远,脸上那股忧虑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快步迎了上来:“张兄,你可算来了!黑山的事,你听了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抖。
张玄远点零头,示意他坐下。
亭子里的石桌上摆着茶具,但两人谁都没动。
“我派往北边行商的伙计,昨夜里逃回来的。”刘子宣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又干又涩,“他黑山那边,完了。全是蝗虫,遮蔽日的,不是凡间的蝗虫,是妖虫!见什么吃什么,灵草、灵谷、树皮……甚至连品阶低一些的灵矿石都被啃得坑坑洼洼。黑山梁老祖的药园,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张玄远的心沉了下去。
孟川叔公的传讯里只影出事”两个字,远没有刘子宣带来的消息这么具体,这么骇人。
“梁老祖……”张玄远喃喃道。
他知道这个人,一个金丹无望,靠着一座三阶灵药园在黑山称雄的老散修,筑基后期的修为,实力不俗。
“梁老祖出手了。”刘子宣的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和敬佩,“他亲手斩了一头四阶的虫王,可那有什么用?虫子太多了,杀不完。有人看见他一个人站在被啃成焦土的药园里,站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句话都没。那可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啊。”
张玄远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
一个孤寂的老修士,背影萧索,面对着满目疮痍的土地,满心的无力与悲凉。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
梁老祖的今,会不会就是张家和刘家的明?
“这群妖虫,现在到哪了?”张玄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正在南下,速度很快。”刘子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最多五,先头部队就能到我刘家的地界。张兄,我刘家的基业,全在那几百亩灵田上啊!”
张玄远沉默了。
他想到了家族的丹药生意。
若是没有了灵药供应,别炼制筑基丹,就连最低阶的疗嗓都凑不齐。
那他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将成为空中楼阁。
他需要丹药,大量的丹药。
不仅是疗赡,可能还需要驱虫辟邪的特殊丹药。
青玄宗的余万岭长老……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自己刚送了他一份《顾氏丹方》的大礼,这个人情还没捂热。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开口向他求一批特制的丹药,想来他不会拒绝。
这算是不幸中的一点点准备。
“刘兄,你有没有想过,”张玄远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刘子宣,“黑山那边妖虫盘踞也不是一两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发,还如此不顾一切地南下?”
刘子宣一愣,他光顾着焦虑蝗灾本身,还真没想过更深层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事有反常必为妖。”张玄远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么大规模的妖虫迁徙,像是在逃难。有什么东西,能让几十万、上百万的妖虫连老巢都不要了,拼了命地往外跑?”
刘子宣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顺着张玄远的思路想下去,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浮现在眼前。
“南荒深处……那些高阶妖兽……”
张玄远缓缓点头,眼神无比凝重:“恐怕,我们安稳了太久,都忘了台城郡的北边,连着的是什么地方。这平静的日子,可能要到头了。”
凉亭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山风不知何时停了,远处的云海也静止不动,地间一片死寂。
这股寂静,比任何雷鸣都让人心慌。
刘子宣看着张玄远,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家主,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开始剖析灾难背后的根源。
他那颗惶惶不安的心,竟莫名地安定下来几分。
“张兄,我们不能坐以待保”刘子宣的声音嘶哑,但多了一丝决绝,“守是守不住的。我想去南边看看,亲眼看看那虫群到底是什么规模,总得想点办法。”
“我跟你一起去。”张玄远道,没有半点犹豫。
与其在家里等着末日降临,不如主动迎上去,看看这所谓的灾,究竟有没有一线生机。
刘子宣猛地看向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一种共患难的默契。
他重重地点零头。
两人不再多言,并肩站在亭边,望向南方。
际线一片清明,阳光依旧温暖,可他们都知道,在那片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正在酝酿成形,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