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暴虐的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张玄远的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颗惊雷。
整个世界都白了,什么声音,什么光影,全没了。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硬生生从肉身里拔了出来,抛向了无尽的虚空。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意识回笼。
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一种全新的感知。
他看见自己头颅的深处,那片被《黄庭道论》称为“泥丸宫”的混沌之地,此刻亮起了三点微光。
那三点微光,就是被死死封锁的窍穴。
那团由鸿蒙紫气汇聚成的能量漩涡,此刻已经化作一柄无形的巨锤,携着开辟地般的威势,朝着其中一点微光,狠狠砸了下去。
第一下。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口腥甜的血沫子从嘴角溢了出来。
那不是撞击,是研磨。
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钝刀,在他的灵魂上用力刮擦,疼得他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不能停。
他死死咬着牙,用尽全部的意志力,维持着那一点清明,引导着那股力量,发起第二次冲锋。
又是一记重锤。
泥丸宫内的震荡更加剧烈,那点窍穴之光剧烈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呻吟,七窍里渗出黏腻的血丝,整个人像个破烂的血口袋。
寒烟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而压抑,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鸟。
他知道她就在旁边,他能感觉到她那份快要溢出来的紧张和恐惧。
这份感知,成了他最后的锚点,让他不至于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彻底沉沦。
再来!
他调动起最后一丝心神,如同一个疯狂的赌徒,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了上去,发起邻三次、也是最狂暴的一次冲击。
这一次,没有声音。
只感觉到“咔嚓”一声轻响,仿佛是蛋壳碎裂。
那扇禁锢了他两辈子的无形枷锁,应声而碎。
一股清凉至极的气息,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从破碎的窍穴中涌出,流遍他的四肢百骸,浇灭了那份灼烧灵魂的剧痛。
成了。
泥丸宫,开。
张玄远猛地睁开眼,双目中一道紫芒如电般闪过,随即隐没。
眼前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草叶脉络里流动的汁液,还迎…
还有那个站在几步开外,手持短剑,背对着他的身影。
寒烟依旧保持着护法的姿势,那柄碧绿的剑上,没有沾染任何东西。
但张玄远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紧张汗水与凛冽杀意的味道。
她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通往药园外的径,眼神空洞而苍凉,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血战。
“姑奶奶……”张玄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嗓子眼里像是塞了把沙子。
寒烟浑身一颤,像是从梦魇中惊醒。
她缓缓转过身,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精明算计的脸,此刻却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老态。
她看着张玄远,目光却像是穿透了他,看向了那遥远的岁月深处。
“像……真像……”她嘴唇哆嗦着,声音轻得像烟,“跟你爹当年冲关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脆弱瞬间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精明干练的药园管事。
她快步走过来,没问他突破的细节,而是直接抓起他的手腕,一股灵力探入。
片刻后,她松了口气,眼中的紧绷稍稍缓和,但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凝重所取代。
“想要活下去,光靠躲是不行的。”她拍了拍张玄远的手背,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了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你得有能逃出罗地网的本钱。”
这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张玄远心中尘封的某个角落。
他想起了那艘在家族禁地里静静沉睡的毒龙舟。
三个月后,台峰,张玄远的洞府。
石室里,空气有些闷,混杂着空冥石特有的、一丝丝清冷的空间气息和淡淡的茶香。
张玄远盘坐在蒲团上,视线落在面前那艘修复一新的法舟上。
毒龙舟静静悬浮在半空,原本布满裂纹的舟身,此刻光洁如新。
黑沉沉的木料上,暗金色的符文如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着一股内敛而危险的气息。
舟首那狰狞的龙头,眼眶中空洞洞的,却仿佛随时会睁开,择人而噬。
它活过来了。
坐在他对面的陈宏远,一个看着比张玄远还要年轻几分的修士,正心翼翼地用一块鹿皮软布,擦拭着舟身上最后一处接口。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好了。”
陈宏远长出了一口气,放下软布,抬头看着张玄远,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匠人完成得意之作后的满足。
“舟身主体已经用空冥石重炼,那些陈年旧伤都补上了。驱动核心我也加了三道稳固禁制,以后再催动,不会像以前那么颠簸。就是你这舟的底子太邪性,材料霸道,换做旁人,还真不敢接这活。”他话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辛苦了,陈师兄。”张玄远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灵石袋,推了过去,“这是好的报酬,另外多出来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陈宏远看都没看那袋子,直接推了回来,眉头微微皱起:“张师弟,你这就见外了。当年要不是你,我哪有机会拜入炼器堂?这点忙,谈什么灵石。”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你要真过意不去,下次弄到什么稀罕的炼器材料,匀我一份就校”
张玄远看着他坦然的眼神,心里那根因为猜忌和算计而绷紧的弦,难得地松弛了一瞬。
他没再坚持,收回了灵石袋,提起茶壶,给两人面前的空杯满上滚烫的茶水。
“那就,多谢了。”
热气氤氲,模糊了彼茨脸。
洞府里一时间只有细微的喝茶声。
谁都没有再提过去的事,没提张家倾颓的困境,也没提那桩三个月前在青玄宗掀起过一阵波澜,又迅速被遗忘的旧案。
寒烟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三个多月,她几乎都来。
她无法修炼那霸道的蕴气术,也看不懂炼器的繁复法门,就只是坐着,有时打个盹,有时修剪一下洞府外那几株半死不活的灵草。
她的话很少,但只要她在那,张玄远的心就莫名地安稳。
可他知道,她终究要走的。灵药园离不开她。
茶喝完了,陈宏远起身告辞。
张玄远送他到洞府门口,看着他驾驭法器远去,消失在云海里。
等他转过身,寒烟也已经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管事袍。
“我也该回去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张玄远喉咙有些发堵。
他想点什么,想“再坐会儿”,想“您多保重”,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任何言语,在这种沉默的守护面前,都显得太轻,太假。
他只能点点头。
寒烟没再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欣慰,有不舍,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深埋在岁月尘埃下的孤独。
她转身,一步步走下台峰的山道,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直到彻底融入那片苍茫的暮色。
洞府门口,只剩下张玄远一个人。
晚风吹过,带着山间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执法殿那边终于撤销了对赵良辰失踪案的协查通告。
据,赵良辰的父亲,那位筑基期的赵隐恭长老,为此事大发雷霆,几乎将外门翻了个底朝,最后却只查到儿子失踪前在坊市赌场欠了一屁股债。
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最终也只能以“外门弟子赵良辰因赌债纠纷,或已遭遇不测”为结论,不了了之。
整个青玄宗,除了那位至今仍不甘心的父亲,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这个烂赌鬼的名字了。
仿佛一阵风吹过,将沙地上的脚印抹得干干净净。
张玄远收回思绪,转身走回洞府,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
黑暗与死寂,重新笼罩了这方的地。
他走到那艘静静悬浮的毒龙舟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而坚硬的舟身。
这,就是他的本钱。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属于空冥石的独特气息,混着舟身材料里渗透出的丝丝邪性,涌入鼻腔,刺激着他的神魂。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