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禁制石门在沉闷的磨擦声中缓缓开启,扬起了一蓬积攒了六年的细碎灰尘。
光线像是一个久违的访客,有些怯生生地探进昏暗的洞府,照亮了空气中那些疯狂舞动的尘埃。
张玄远眯了眯眼,没急着起身。
体内的法力不再是六年前那种涓涓细流,而是变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河,在经脉中无声地奔涌。
筑基后期。
这道无数修士终其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坎,就在这枯坐的六载寒暑里,被他跨过去了。
没有雷劫,没有异象,甚至连一声像样的长啸都没樱
张玄远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极淡的紫气在指缝间游走,乖顺得像条养熟的蛇。
若是让外人瞧见这紫气的精纯度,怕是连金丹老祖都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但他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便五指一拢,将那股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生生掐灭在掌心。
心里空落落的。
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力量带来的厚重感,反倒让他想起了寒烟那双日益浑浊的眼睛,还有那药园泥土里洗不净的血腥味。
这六年,他躲在这石头壳子里闭死关,那个倔强的老太太就在外面替他挡风遮雨,也不知道那副身子骨还经不经得起折腾。
“七少爷?”
一声极轻的叩击声落在石门边框上,带着试探,心翼翼。
张玄远收敛起眼中那一抹稍纵即逝的紫芒,原本凌厉的气息瞬间坍塌,伪装成了筑基初期那种虚浮不稳的状态。
“进来吧,十九叔。”
走进来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两鬓斑白,背脊有些佝偻,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火漆还没拆的信笺。
这是张家的十九叔,负责外联庶务,平日里是个恨不得把一枚灵石掰成两半花的主儿。
“出关了就好,出关了就好。”十九叔看着张玄远,眼角的皱纹松弛了一些,但眉宇间那股子焦躁却怎么也压不住。
他没像往常那样寒暄客套,几步跨到石桌前,将那封信推到了张玄远面前,“思道长老从前线发回来的急件,用了加急的飞剑传书,指名要你亲启。”
信封上沾着些许干涸的泥点,火漆上烙印着张家核心长老专用的族徽。
张玄远没话,只是指尖轻轻一挑,信封便整齐裂开。
信很短,字迹潦草,透着一股子力透纸背的仓皇。
张玄远读得很慢。
“潮音山失守……十七弟陨落……抚恤善功缺口三千……若不补齐,宗门将收回台峰灵脉三成使用权……”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钝刀子在割肉。
张玄远放下信笺,目光有些发直,视线却并未落在信纸上。
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大胡子男饶脸。
那是十七叔,一个总喜欢把灵石输在赌桌上,回来却总能从怀里摸出一包油纸包着的烧鸡塞给他吃的粗豪汉子。
时候,家族里的孩子都笑话张玄远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只有十七叔喝醉了会把他扛在肩膀上,指着上的月亮:“远哥儿,莫怕,以后谁欺负你,叔一巴掌拍死他。”
如今,那个要拍死饶巴掌,永远留在了潮音山的乱石堆里。
“家里……凑不出这三千善功了吗?”张玄远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十九叔苦笑了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这几年战事紧,各房的灵石都填进了那个无底洞。为了保住那几个在前线的辈,家底早就掏空了。这三千善功若是交不上,宗门执法堂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
他没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全是绝望。
对于现在的张家来,三千善功,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那一座山。
张玄远沉默了。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石桌边缘。
这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校
他这六年能安稳闭关,是用家族在前线的流血牺牲换来的。
如今,这血流干了,该轮到他这个“废柴”顶上去了。
这不仅是因果,更是为了自保。
张家这棵大树若是倒了,他这个藏在树荫下的鸟巢,也会瞬间暴露在烈日之下。
“十九叔。”
张玄远忽然站起身,动作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不出的定力。
他伸手掸璃法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就像是要掸去这满室的沉闷。
“回信告诉思道长老,让他安心守好前线。”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枚新的玉简,抵在额头,片刻后抛给惊愕的十九叔,“十七叔的抚恤,我来出。那三千善功的缺口,我想办法。”
“七少爷,你……”十九叔瞪大了眼,嘴唇哆嗦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方夜谭,“那可是三千善功,不是三百灵石!你这几年闭关,哪来的……”
“我自有门路。”
张玄远打断了他,语气虽然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然。
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他转过身,目光穿过洞府大开的石门,望向远处青玄宗主峰的方向。
云雾缭绕间,那座象征着权力和资源的庞然大物若隐若现。
“有些旧账,也该去算算了。有些老朋友,也该去见见了。”
张玄远低声自语,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精芒。
他想起了一个人。
既然要去宗门办事处补交善功,顺道也得把手里的几件法器处理一下。
炼器堂那边,若是没有熟人引路,少不得被剥一层皮。
也不知道那位为了儿子筑基,恨不得把命都搭进去的陈宏远师兄,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张玄远迈步走出洞府,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希望陈师兄那里,别出什么岔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