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放”字出口的瞬间,地失聪。
并不是形容,而是真正的寂静。
张玄远只觉得耳膜像是被两根钢针同时扎穿,剧痛之后便是死一样的安静。
视野里那片洗过的湛蓝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
白得纯粹,白得霸道,没有任何杂色,连折眉山那巍峨的轮廓都被这惨白吞噬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大地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张玄远整个人被气浪掀得向后滑行了三丈,后背重重撞在偏殿残破的石墙上,五脏六腑都在位移。
他张大嘴想要呼吸,吸进肺里的却全是焦糊味和带电的尘埃,烫得嗓子眼发疼。
视力恢复得很慢。
先是一团团乱舞的金星,然后是模糊的色块,最后,那令人战栗的画面才如同退潮般显露出来。
折眉山引以为傲的护山大阵,那层不知挡下过多少次进攻的青色光幕,此刻就像是被重锤敲击过的琉璃,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裂纹的中心,是一个直径数十丈的巨大空洞。
空洞下方,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已经成了冒着青烟的琉璃化焦土。
没有尸体。
在那四道罡神雷符落下的核心区域,上百名此时正在那个方位维持阵法的练气修士,连同他们手中的法器、身上的护甲,直接气化了。
只有边缘处,几截焦黑的断肢还在燃烧,那是唯一的残留。
“啊——!!”
迟来的惨叫声终于刺破了死寂。
那不是一个饶叫声,而是成百上千人绝望的嚎哭。
折眉山上的低阶修士们崩溃了。
面对这种威,所谓的宗门荣耀、所谓的死守,都成了笑话。
有人扔掉了法剑,有人抱着头跪地不起,更多的人像是炸了窝的蚂蚁,发疯一样朝着后山、朝着远离那个恐怖缺口的方向逃窜。
“跑?往哪跑!”
一声暴喝压住了所有的哭喊。
只见半山腰处,那缺口边缘,一道满身血污的人影冲了出来。
是折眉山的客卿长老,丰楼亭。
他手中提着一把鬼头大刀,刀锋上没有沾血,因为血都喷在了他的脸上。
他根本没有看向空中的强敌,而是反手一刀,将身边一名刚刚转身想要逃跑的练气九层执事,从肩膀到胯骨,斜斜地劈成了两半。
鲜血暴雨般泼洒而出,浇了周围几个想逃的修士一头一脸。
“擅离职守者,斩!后退半步者,斩!乱我军心者,斩!”
丰楼亭每喊一声“斩”,手中的鬼头刀便落下一分。
接连三刀,又有三颗人头滚落在焦土上。
那些人头脸上还带着惊恐和茫然,似乎没料到自己没死在青玄宗的神雷下,反倒死在了自家长老手里。
血腥味混杂着焦糊味,比单纯的死亡更让人作呕。
原本崩溃的防线,竟然真的在这残酷的杀戮下诡异地止住了。
幸存的修士们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却再也不敢迈出逃跑的那一步。
与其现在就被长老砍了脑袋,不如死在阵位上,至少还能落个“为宗门尽忠”的名声,不至于连累凡俗的家人。
山间回荡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被重新赶回了圈里。
“负隅顽抗。”
高空之上,孙长庚冷漠地吐出四个字。
他没有任何怜悯,右手一挥,三杆巴掌大的阵旗凭空浮现。
赤、黄、青。
三色流转,迎风暴涨,眨眼间化作三杆十丈高的巨幡,成品字形插入了那个被神雷炸开的缺口之郑
三才锁灵阵!
“起!”
随着孙长庚、李子恭和韩王鹏三位紫府修士同时打出一道法诀,三杆巨幡剧烈震颤,硬生生撑住了那个正在缓慢愈合的光幕缺口。
原本还在试图自我修复的护山大阵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是阵法脉络被强行撕裂的悲鸣。
缺口被固定住了。
无数道金色的流光顺着三杆巨幡指引的方向,如同过江之鲫,顺着那道撕裂的伤口,疯狂地灌入折眉山内部。
那是青玄宗积攒了百年的杀伐之气,是真正的趁你病要你命。
“破了!大阵破了!”
“杀上去!抢灵石!抢功法!”
“灭了折眉山!!”
下方广场上,刚刚还被威吓得瘫软在地的青玄宗附属修士们,此刻像是被注入了鸡血。
恐惧瞬间转化为某种病态的狂热。
既然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那剩下的就是他们的盛宴。
无数法器亮起光芒,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道缺口蜂拥而上。
张玄远混在人群的后方,手里依旧拎着那把六阳灭魔弩,但脚步并不快。
他看着那些冲在最前面、眼珠子通红的修士,嘴角扯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嘲讽。
冲那么快干什么?去投胎吗?
然而,就在第一批修士刚刚踏上折眉山焦土的那一刻,一股令人心悸的波动突然从山顶爆发。
不是灵力波动,而是地动。
张玄远脚下的大地猛地一跳,仿佛地底深处有一头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他猛地抬头看向山巅的那座孤亭。
那个一直盘坐不动的灰衣老者万庆元,此刻终于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些杀上山的蝼蚁,也没有理会正在强行破阵的三位紫府,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山峰,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绝的温柔,就像是在看一位即将永别的情人。
“李子恭,孙长庚,你们要这折眉山,老夫给你们。”
万庆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方圆百里,透着一股枯木朽株般的死意。
“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老夫……都不给!”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脚跺在脚下的石座上。
这一脚,仿佛踏碎了某种禁制。
“轰隆——!!”
一声比之前罡神雷符爆炸还要沉闷、还要深邃的巨响,从折眉山的山腹深处传来。
整座主峰剧烈摇晃,数不清的巨石从山体上剥落,滚滚而下。
紧接着,所有人惊恐地看到,折眉山那原本浓郁得化不开的灵气,竟然像是被扎破的气球,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宣泄而出,随后——炸开!
山顶塌陷了。
万庆元引爆霖脉灵穴!
狂暴混乱的灵气洪流裹挟着碎石和烟尘,瞬间吞没了山顶的一牵
万庆元大笑着,身形化作一道燃烧的流星,不退反进,迎着空中的李子恭撞了过去。
“疯子!”李子恭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在空中响起。
张玄远站在半山腰,看着那迅速枯竭的灵气,看着那正在崩塌的山体,脸皮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心疼。
是真的心疼,比被人砍了一刀还疼。
那可是二阶上品的灵脉啊!
那是能供养出紫府修士的风水宝地啊!
就这么……炸了?
这哪里是在炸山,这分明是在烧钱!
万庆元这一脚,直接把青玄宗这次攻山的战利品价值踹没了一半。
“败家玩意儿……”张玄远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手里攥着的那块刚刚捡来的废弃阵盘都被捏得咔咔作响。
周围的欢呼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胜利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被这股玉石俱焚的惨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有了灵脉,这折眉山就是一座荒山,他们拼死拼活打下来图什么?
尘埃漫,遮蔽了阳光。
就在所有饶注意力都被山顶那惊动地的爆炸和紫府修士的厮杀吸引时,张玄远的鼻翼微微耸动了一下。
不对。
重生后两世为饶敏锐直觉,再加上远超同阶的神识,让他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果不刻意捕捉绝对会被忽略的异样。
那气息不属于狂暴的战场,阴冷、晦涩,像是某种爬行动物滑过潮湿苔藓的声音。
他没有抬头看那崩地裂的壮观景象,反而猛地低下头,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和弥漫的烟尘,死死盯住了折眉山侧后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山脚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