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作响,似乎要把这层单薄的布料给掀飞。
但那都是半个月前在吕国战壕里的旧事了。
此刻吹在脸上的风,带着股子甜腻的桃花香,软绵绵的,没半点血腥味,却让张玄远浑身的汗毛孔都本能地缩紧。
宋国,青桃坊。
主街宽得能容四辆兽车并行,脚下的青石板被无数履修打磨得油光锃亮。
两旁的店铺挂着描金的招牌,流光溢彩的禁制像不要钱似的层层叠叠。
张玄远头上戴着那顶足以隔绝神识窥探的黑纱斗笠,步子迈得很稳,透着一股子闲庭信步的慵懒劲儿。
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肉里。
太繁华了。
对于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们来,这种繁华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
满街走的都是肥羊,可每一只肥羊背后,可能都站着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
“往左看,第三根石柱。”张玄远没有开口,而是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传音入密,语速极快,“那里有个暗哨,那个卖灵草的老头,每隔半盏茶的时间就会往这边扫一眼。”
身后的寒烟和青禅没有回应,只是脚步极其自然地随着人流微调了方向。
他们看起来像是在一家家店铺前驻足品鉴,实则是在用眼睛尺量这座坊市的骨架。
哪里是死胡同,哪里的禁制最薄弱,哪里一旦发生冲突能第一时间遁入乱巷……这些在和平年代修士眼里毫无意义的信息,此刻却是张玄远脑子里疯狂运转的保命图谱。
“丹阳楼。”
张玄远在一座恢弘的三层塔楼前停下脚步。
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宋国丹阳宗在此处的产业,号称防御法器最为精良。
当然,敢把店开在坊市正中央,还得名为“楼”的,背景硬得恐怕能硌断饶牙。
“进去。”张玄远深吸一口气,把“周伯庸”这个假身份的那股子傲气提到了嗓子眼,率先迈过了那道高得吓饶门槛。
一进门,喧嚣声就被隔绝在外。
大堂里铺着厚厚的一层云丝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没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让人神魂稍微一松。
“几位前辈,看点什么?”一个炼气九层的年轻侍从迎了上来,脸上挂着那种大宗门特有的、既客气又带着点矜持的笑。
张玄远没搭理他,自顾自地走到柜台前,目光挑剔地扫过琉璃柜里摆放的几件法器。
“就这?”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柜台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哒、哒”。
这一敲很有讲究,指尖正好落在柜台下方防御阵法的一处灵力回路上。
轻微的灵力反震顺着指尖传回来,张玄远心里有磷:三阶下品的触发式防御阵,反应速度尚可,但如果在正南方强攻,会有半息的延迟。
“这面玄龟盾,看着厚实,其实用的是百年的龟壳拼接的吧?”张玄远指着里面标价一千二百灵石的盾牌,语气里带着几分行家的不屑,“灵力流转到边缘有滞涩,遇上烈火诀这种爆发性的法术,拼接处就是死穴。”
那侍从脸色微微一变,原本的矜持收敛了几分:“前辈好眼力。这确实是拼接工艺,不过对于一般……”
“我要的不是一般。”张玄远打断了他,声音稍微提了一点,正好能让周围几个看似买客实则眼线的人听见,“既然来了宋国,来沥阳楼,自然是要看点真东西。这种糊弄散修的破烂,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他在赌。
赌丹阳宗这种大势力,为了面子,不会把这种“挑刺”的客人赶出去,反而会为了展示底蕴而亮出好货。
果然,楼梯上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这位道友得是,既然来沥阳楼,自然不能让道友空手而归。”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
下来的男人看着三十出头,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手里握着一卷书,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烟火气,只有那一双眼睛,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筑基后期。
张玄远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下齐一鸣,添为这丹阳楼的掌柜。”男人走到柜台后,挥手让侍从退下,目光在张玄远三人身上扫过,笑意盈盈,“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虞国,周伯庸。”张玄远报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假名,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寒烟坐在靠窗的红木椅上,自始至终没有话。
她的头微微低垂,看似在发呆,实则袖子里的手指正在飞快地掐动。
她在算。
从刚才齐一鸣下楼的那一刻起,整个二楼的防护大阵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那种波动非常隐晦,就像是呼吸的间隔,每隔九息,阵法的灵力流转就会出现一丝肉眼不可见的停顿。
那是生门,也是唯一的破绽。
另一边,青禅端起侍从送上来的灵茶,轻轻揭开茶盖。
碧绿的茶汤里,飘着一片极嫩的桃叶。
她将茶盏送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
茶香浓郁,但在这股浓郁之下,她的舌尖尝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涩味。
那是香灰的味道。
而且不是普通的香灰,是“清心檀”燃尽后的余烬。
这种香,只有紫府境以上的修士为了压制心魔才会常年熏染。
这丹阳楼里,最近有紫府修士常驻,甚至可能刚刚就在楼上!
青禅的手指在杯沿上缓缓摩挲了一下,借着放茶杯的动作,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一道。
这是她和张玄远约定的暗号:极度危险,警惕。
张玄远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青禅的动作,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但他脸上的表情反而更加松弛了,甚至带上了一丝纨绔子弟的不耐烦。
“齐掌柜,明人不暗话。”张玄远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我们要去一趟黑沼泽,需要能扛得住‘那个级别’冲击的好东西。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有货吗?”
齐一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把手里的书卷轻轻放在柜台上:“只要灵石给足,丹阳楼就没有搞不到的东西。不过,道友所谓的‘那个级别’,指的是……”
“神识攻击。”
张玄远盯着齐一鸣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抛出了真正的试探,“听青桃坊特产一种万年青桃木芯,生能隔绝神念。不知贵楼能不能用这东西,定制一套护魂的法器?”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原本弥漫在室内的淡淡药香,突然被一股浓烈得有些刺鼻的桃香所取代。
那是阵法被某种情绪引动后的反应。
齐一鸣正准备去拿茶壶的手,在半空中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那原本温润如玉的笑容,像是被冷风吹皱的水面,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青桃木芯。
那是宋国皇室严令管控的战略资源,更是丹阳宗内部某种不可言的禁忌。
这个外来的“周伯庸”,是怎么知道这东西能做护魂法器的?
“青桃木芯……”齐一鸣的手指在书卷的边缘轻轻摩挲着,那书页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毒蛇吐信,“这东西可是违禁品。周道友,你是真心想买卖,还是……另有所图?”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冲灵盖。
大堂里的光线似乎都暗了几分,四周那些看似精美的装饰屏风后,隐隐传来了机簧上弦的轻响。
张玄远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但他知道,这时候要是露出一丝怯意,那今这道门恐怕就出不去了。
“齐掌柜笑了。”
张玄远忽然笑了一声,伸手端起桌上那盏青禅刚才喝过的茶,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赏花。
他揭开茶盖,看着那片沉浮不定的桃叶,眼底闪过一丝紫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