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宗,回龙峰顶。
云海翻涌得有些急,像是一锅煮沸了却又没放米的白水。
金岚道人捏着一枚温润的传讯玉简,拇指在上面摩挲了整整三遍,直到指腹感受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才缓缓松开。
“坐化了?”
声音很平,听不出悲喜,就像是在问今晚饭吃什么。
站在下首的李子恭把腰弯得更低了些,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鼻尖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团深色:“是。今日丑时三刻,胡伯玉长老于闭关室绝了气息。胡家那边已经挂了白幡,是……旧伤复发,道基崩塌。”
“旧伤复发……嘿。”
金岚道人轻笑一声,端起手边那盏早就凉透聊灵茶,仰头一饮而尽。
那块压在他心口六十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胡伯玉一死,宗门内那股子跟他不对付的势力也就散了架。
这茶虽然凉,入喉却是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舒坦。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站在另一侧那名身姿婀娜的女修:“心莲。”
“弟子在。”赵心莲上前一步,声音软糯,却带着一股子冷劲儿。
“胡家既然没了顶梁柱,有些陈年旧账就该算算了。”金岚道人重新给茶杯续上水,动作慢条斯理,“你去一趟胡家堡,借着吊唁的名义,把胡家那几个筑基辈的底摸一摸。尤其是胡老二手里那本账册,我要知道还在不在。”
赵心莲美目流转,袖中悄然滑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箓:“师尊放心,弟子带了‘问神符’,只要那个……”
“蠢货。”
金岚道人眼皮都没抬,打断了她的话。
赵心莲身子一僵,手里那张足以让筑基修士神魂颠倒的三阶符箓差点掉在地上。
“胡伯玉刚死,尸骨未寒,你就拿着问神符上门,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要吃绝户?”金岚道人吹了吹茶沫,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阴冷,“吃相要好看,懂吗?”
他随手抛出一枚灰扑颇玉简。
“用这门‘惑心术’。润物细无声,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把心里话掏出来,事后还只当是自己伤心过度多喝了几杯酒。这才是体面人办的事。”
赵心莲慌忙接住玉简,神识略一扫过,脸色微变。
这术法阴损至极,不仅能套话,还能潜移默化地种下心魔,毁壤基。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乖巧的笑容:“弟子受教,定不让师尊失望。”
“去吧。”
金岚道人摆摆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待赵心莲退下,一直没敢吭声的李子恭才壮着胆子往前挪了半步:“老祖,那……洪山宗那边?最近南荒那群畜生闹得凶,有好几个附属家族的灵田都被妖兽拱了。若是这时候咱们还跟洪山宗死磕,怕是……”
“李子恭。”
金岚道人忽然转过头,那双浑浊的老
李子恭剩下的话硬生生噎在了嗓子眼里。
“南荒的妖兽是要吃人,可洪山宗那帮人是要吃我的肉。”金岚道人指了指脚下的云海,“你若是怕了,这执事长老的位置,我可以换个人来坐。”
李子恭只觉得后背一凉,衣服瞬间被冷汗湿透。
“属下……属下多虑了!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加强对洪山宗坊市的……袭扰。”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退出了大殿,才敢大口喘气,背影僵硬得像是一块木板。
金岚道人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狞笑。
死了一个胡伯玉,废了一个李子恭的胆。
这盘棋,活了。
台峰,张家后山。
夜色像是一块吸满了墨汁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族长张孟川盘坐在蒲团上,面前那盏油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张牙舞爪的鬼怪。
他手里攥着一本发黄的册子,那是张家这一年的收支账目,但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满脑子都是那传回来的消息——紫阳火。
“作孽啊……”
张孟川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深深叹了口气。
青禅那丫头手里捏着的那张底牌,那是能救命的菩萨,也是能招灾的阎王。
元婴老祖的禁制,那是随便能动的吗?
一旦被那位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别现在的张家,就是全盛时期的张家,在那等大能眼里也不过就是一窝稍微大点的蚂蚁。
可不用又是个死。
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感觉,让他这个当家饶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远儿啊……”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里既有期盼,又藏着深深的忧虑。
家族现在就是狂风中的一叶扁舟,四处漏风。
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把他自己关在荒山野岭里整整一年的倔驴。
若是能结丹……不,哪怕只是筑基圆满,这日子也能稍微喘口气。
“一定要撑住。”
张孟川低声喃喃,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荒野,无名溶洞。
这里没有日夜,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像是时间的漏斗。
张玄远此时就像个叫花子。
头发乱得像鸡窝,胡茬子长了满脸,身上的道袍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全是泥灰和油污。
但他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给老子……开!”
一声低吼在狭的洞穴里炸响。
他手里那团如同乱麻一般的灵光禁制,在被水磨工夫折腾了整整一年后,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如同敲碎了一颗核桃。
那只属于宋学瑞的高阶储物袋,终于向这个耐心的猎人敞开了怀抱。
一股子陈旧的灵药味儿混合着宝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哗啦啦。
张玄远根本没工夫讲究什么仪态,抓着储物袋就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山一样的灵石,少也有两万块,在昏暗的洞穴里散发着迷饶光晕。
十几瓶丹药,看瓶身的成色就知道是上品。
还有那件差点要了他命的“风龙旗”,此刻像个乖宝宝一样躺在地上。
“哈……哈哈……”
张玄远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笑声从胸腔里挤出来,有些干涩,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痛快。
这就是修真界最赤裸的道理。
杀人放火金腰带。
这一年的苦熬,值了。
有了这批资源,一直卡在练气六层的瓶颈,就像是一层窗户纸,捅破它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好了未来的路,怎么用这些灵石换取筑基丹的材料,怎么把青禅身上的隐患再压一压。
就在这时。
扔在角落里的一枚传讯符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急促的震动频率,在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玄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这是家族最高级别的急讯,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