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江姑娘……呕血昏厥，高烧不退……有疫病之兆！”
舒良这句带着哭腔的禀报，如同一声最尖锐的丧钟，在林锋然耳边轰然炸响！他浑身剧震，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一把扶住冰冷的窗棂才勉强撑住身体。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疫病？！怎么会是疫病？！在这深宫禁苑，在她刚刚死里逃生之后？江南的瘟疫……难道已经传到了京师？甚至……已经侵入了这守卫森严的内宫？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如此之快！除非……除非是有人故意带入了疫毒！目标，就是她！
联想到刚刚收到的江南瘟疫加剧的急报，联想到那恶毒的“牝鸡司晨”流言，再想到这突如其来、症状酷似瘟疫的急病……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林锋然的脑海——这不是灾，这是人祸！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癸”字组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们想用瘟疫，这把最恶毒、最难以防范的软刀子，彻底除掉江雨桐，并坐实“谴”的谣言！
恐慌、愤怒、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担忧，如同滔巨浪，瞬间将林锋然淹没。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威仪，什么朝堂议事，嘶声吼道：“传太医！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叫到西暖阁！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救不活她，太医院提头来见！”
“奴婢遵旨！”高德胜连滚爬爬地冲出去传令。
“封锁西暖阁！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接触过的人，全部隔离查看！”林锋然又对冯保厉声下令，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他必须阻止疫情扩散，更要保护她的安全，尽管这隔离的命令让他心如刀绞。
“老奴明白！”冯保脸色凝重，立刻去安排。
乾清宫内瞬间乱作一团。原本要商议江南疫情的会议被迫中断，徐光启等人面面相觑，感受到皇帝那几乎要毁灭地的怒火和恐慌，皆不敢多言，默默退下。
林锋然像一头困兽，在殿内疯狂踱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想立刻冲去西暖阁，守在她身边，但他不能！他是皇帝，他若贸然前往疫区，一旦染病，朝局顷刻崩塌！而且，只会坐实流言，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这种明知她濒死却无法靠近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派往西暖阁打探消息的太监一次次回报，都是“太医正在全力施救”、“姑娘高烧未退”、“情况危急”之类的消息。林锋然的心一次次沉下去，浑身冰凉。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之际，太医院院使亲自满头大汗地跑来禀报，脸色却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和庆幸：
“陛下！万幸！万幸啊！经臣等再三确诊，江姑娘所患……并非时疫！”
“什么？！”林锋然猛地抓住院使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不是瘟疫？那为何呕血高烧？！”
“回陛下，”院使喘着粗气，“江姑娘脉象凶险，高热呕血，症状确与某些急症瘟疫极似，但细查其舌苔、眼底及呕出之物，却与瘟疫病征有细微差别。更像是……更像是中了某种极阴寒的奇毒！此毒霸道，能损肺腑，令人高热咯血，形似痨病或时疫，极易误诊！若非臣等心存疑虑，反复查验，几乎被其瞒过！”
中毒？！奇毒？！形似瘟疫？！
林锋然瞳孔骤缩！果然是人祸！是有人故意下毒，并伪装成瘟疫症状！好毒辣的手段！一旦被误诊为瘟疫，她不仅会被放弃治疗，更会立刻被当作“瘟神”处理掉，连带着坐实“谴”的罪名！幕后黑手，其心可诛！
“可能解毒？！”林锋然急问，声音颤抖。
“陛下，此毒诡异，臣等一时难以辨明全部成分，但已用犀角、牛黄等解毒护心之药强行压下毒性，暂时稳住心脉。只是……只是姑娘本就体虚，此番中毒更是雪上加霜，能否熬过，尚在……尚在五五之数……且需尽快找到对症解药，否则……”院使低下头，不敢再下去。
五五之数……林锋然眼前又是一黑，强忍着眩晕，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给朕查！毒从何来？饮食？药物？熏香？接触之物？一查到底！太医院全力解毒，需要什么药材，拆了太医院库房也要给朕找来！”
“臣等万死不辞！”院使叩头领命，匆匆返回西暖阁。
中毒！不是瘟疫！这消息让林锋然稍微松了口气，但更大的愤怒和寒意涌上心头。敌人竟然能将如此奇毒送入戒备森严的西暖阁，下到江雨桐身上！这宫内的漏洞，比他想象的更大！下毒者，必定是能接近她日常用度的人！
“冯保！”林锋然眼中杀机爆射，“给朕查！西暖阁所有宫女、太监，近日经手饮食药物的所有人！还有，太医开的方子，抓的药，熬药的罐子，都给朕验毒！朕倒要看看，是哪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老奴已命东厂之人介入暗查！”冯保沉声道，老眼中寒光闪烁。
安排完这些，林锋然心力交瘁地坐倒在龙椅上。江南瘟疫、宫中投毒、流言四起……这一切绝非孤立事件，分明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从朝廷到宫闱，同步发动攻击！而所有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他，指向了他想要保护的女子。
必须尽快破解僵局！江南的疫情不能不管，否则民变骤起，国本动摇！但解药的关键，或许就在这投毒事件本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拿起那份江南瘟疫的急报，仔细阅读。奏报中提及，疫情爆发突然，患者多发热、咳血、迅速虚弱而死，与江雨桐的症状确有几分相似……但太医已断定是毒非疫。是下毒者模仿瘟疫症状？还是……这江南瘟疫本身，也并非灾？
一个更大胆、更可怕的猜想浮现在林锋然脑中：难道江南的瘟疫，也是人为制造的？目的就是配合“谴”流言，制造混乱？如果真是这样，那制造瘟疫的毒源，与宫中奇毒，是否同出一源？都与那神秘的“癸”字组织有关？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若真如此，这个组织的能量和残忍，已非常人所能想象！
“传徐光启！”林锋然猛地起身。他需要最可靠的人去验证这个可怕的猜想。
徐光启匆匆赶来，听闻宫中投毒及皇帝的猜测后，也是骇然失色。
“陛下，若真如您所料，江南瘟疫乃人祸，那……那这已非寻常党争，乃是荼毒苍生、动摇国本的弥大罪！臣以为，当务之急，一是全力救治江姑娘，找出解药，此或为破解瘟疫之关键；二是立刻选派精干太医及可靠官员，秘密前往江南疫区，查验疫情真相，并搜寻可能存在的毒源或解方！同时，严密封锁消息，避免引起更大恐慌！”
“爱卿所言极是！”林锋然眼中闪过决断，“救治之事，朕已安排太医院。江南之事，朕命你即刻遴选人手，以巡按御史督查吏治、太医巡查惠民药局为名，秘密南下！重点查访疫情首发之地，患者症状细节，以及有无可疑人员或物品出现！一有发现，八百里加急密报！”
“臣遵旨！定不辱命！”徐光启凛然领命。
安排完江南事宜，林锋然的心却依旧悬在半空。解药，关键还是解药！江雨桐等不起！
就在这时，冯保去而复返，带来了初步调查结果，脸色更加难看：
“皇爷，西暖阁内部查遍了，饮食药物皆无毒，但……但在熬药剩下的药渣中，发现了一撮不应出现在方子里的、颜色暗红的未知草根残屑！经太医辨认，此物……并非中原所产，似有剧毒！而下毒之人……极可能是……是负责倾倒药渣的一个太监，此人……此人今晨被发现……投井自尽了！”
又灭口！线索又断了！林锋然怒火攻心，一拳砸在御案上！
“还有，”冯保压低声音，“老奴的人在搜查那太监住处时，在其炕席下，发现了一片烧焦的纸角，上面似乎有个模糊的……‘癸’字残痕！”
癸字！又是癸字！
林锋然浑身冰寒！果然是他们！无处不在的“癸”字组织！
“陛下！陛下！” 太医院院使又一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和难以置信，“臣等……臣等翻阅前朝遗留的孤本医经，对照那奇毒药性，发现……发现其症状描述，竟与百年前西南苗疆一带流传的一种名为‘赤癸散’的秘毒极为相似！据载，此毒阴狠，但……但其解药配方中，有一味主药，恰是……恰是江南瘟疫常用的一味清热解毒的君药——金银花！只是用量和制法，极为特殊！”
赤癸散？癸？金银花？
林锋然如遭雷击，愣在当场！毒名带“癸”！解药需江南瘟疫用药？！这绝不是巧合！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暗示！下毒者，分明是在告诉他，解药在江南！是想逼他派人去江南，踏入他们可能布下的更大陷阱？还是……江南真的存在能同时解开奇毒和瘟疫的关键？
局势瞬间变得无比诡谲复杂。敌人似乎算准了他的每一步反应！
林锋然缓缓坐回龙椅，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惊恐不安的脸，最终落在窗外阴沉的空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眼中重新凝聚起冰冷坚定的光芒。
无论这是陷阱还是线索，江南，他都去定了！为了救她，也为了揭开这“癸”字背后的惊阴谋！
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密旨上，缓缓写下第一个字。这场跨越宫闱与江湖、直指帝国根基的暗战，进入了最凶险的阶段。
（第四卷 第1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