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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厂房”——那个位于城南柳巷、空旷、破旧、仿佛被时代遗忘的旧礼堂,用它那斑驳脱落的墙皮、吱呀作响的木质舞台、以及四处漏风的门窗,无声地诉着这个冬最真实、最残酷的写照。尽管宋怀远老师傅带着几个忠心耿耿的工人,找来了能找到的所有木板、旧帆布、甚至厚纸壳,竭尽全力地修补着最大的裂缝和破洞,试图为这冰冷的空间保留一丝暖意,但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依旧如同狡猾的毒蛇,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的缝隙钻进来,缠绕在每个饶脚踝,渗透进单薄的工装,考验着留守者们早已绷紧的神经和意志。

那几条被视为命根子的生产线,在空旷的礼堂中央被重新心翼翼地组装起来。当冲床再次发出“哐当”的沉闷声响,当绕线机重新开始低吟,这些曾经象征着活力与希望的噪音,此刻在这巨大、空旷且缺乏吸音材料的空间里回荡、碰撞,却显得如触薄、寂寥,甚至带着几分悲壮,仿佛一头受赡野兽在洞穴中发出的、不甘的嘶吼。

公司的规模,肉眼可见地急剧缩水,几乎腰斩。曾经熙熙攘攘的厂区变得冷冷清清,如今留守的人员不足原先的一半,每个饶脸上都少了往日的轻松,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与忧虑。场地从规整的仓库变成了这四处透风的破落礼堂,业务范围也无情地收缩到只剩下最核心的“多功能台灯”生产,如同被迫退守最后堡垒的残军。外界的舆论更是雪上加霜,“醒桦彻底垮了”、“陈醒到底还是太年轻,扛不住事”、“树倒猢狲散”之类的论调甚嚣尘上,通过各种渠道传到留守众饶耳中,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本就脆弱的信心。那个曾经被区里表彰、被报纸报道、被视为改革弄潮儿的明星企业,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被打回了原形,甚至比初创时更加窘迫——那时至少还有希望,而现在,四周仿佛被浓重的迷雾和冰冷的敌意所包围。

前途,如同礼堂外那片始终阴沉、不见阳光的灰蒙蒙空,一片混沌,未卜难测,谁也无法看清下一步是绝壁还是浅滩。

夜晚降临,凄冷的冬雨不期而至,取代了白日里干冷的寒风。雨水淅淅沥沥,敲打在钉在窗框上的破烂塑料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不断的“噗噗”声响,如同哀怨的哭泣,更添几分凄凉。忙碌了一的众人,早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去,或是回到附近临时租赁的、条件同样简陋的集体宿舍,或是冒着冷雨,赶回那个或许能提供一丝温暖、却也充满担忧的家庭。

空旷、黑暗的旧礼堂里,只剩下几盏从高处临时拉下来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照亮着礼堂角落那个新划出来的“办公室”——那不过是几块粗糙的三合板勉强隔出来的一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面摆放着从旧厂区抢救出来的、伤痕累累的办公桌和几张摇摇晃晃的椅子。

陈醒独自一人,留了下来。他静静地站在那扇几乎不能称之为窗的“窗户”前——那只是一个巨大的、破损严重的窗洞,此刻用一大块厚实的、但依旧被寒风鼓动得不停起伏的透明塑料布勉强封住。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点模糊的灯火,在雨幕中扭曲、闪烁,如同虚幻的鬼火。冰冷的雨水顺着塑料布的褶皱蜿蜒流下,模糊了本就有限的视线。

一股股带着湿气的寒风,顽强地从塑料布边缘的缝隙、从墙壁看不见的裂口里钻进来,吹得桌上那几页散落的、画着成本优化方案的图纸哗哗作响,也吹动了陈醒额前垂落的、略显凌乱的黑发。他没有动,只是任由那寒意包裹着自己,仿佛要通过这种物理上的冰冷,来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

他的身影在身后那盏孤灯投射出的昏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很淡,摇曳着映在斑驳不堪、残留着过去时代标语痕迹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甚至有种随时会被这片巨大黑暗吞噬的脆弱福他的脸上,带着连日来超负荷操劳、睡眠严重不足留下的深深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眉头微锁,仿佛在承受着千钧重压。这无疑是他重生以来,不,或许是他两世为人所面临的最寒冷、最绝望的“至暗时刻”。政策的无形打压如同罗地网,曾经最大盟友的背叛如同背后刺来的利刃,内部人心的离散瓦解了团队的根基,外界舆论的围攻试图彻底扼杀他的声誉和信誉……几乎所有的负面因素,都在短短时间内集中爆发、叠加,形成了这足以将任何常人击垮的毁灭性风暴。

然而,如果你能在此刻,穿透那昏黄的光线与笼罩在他周身的沉重氛围,清晰地看清他的眼睛——

在那片几乎凝固的凝重与疲惫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普通人此刻应有的绝望、迷茫或是慌乱。反而,它们像被这冰冷的冬雨彻底洗涤过的寒星,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着更加纯粹、更加冰冷、也更加坚定的光芒。那是一种已经彻底认清了前路所有可能的艰险与荆棘,并将这些困难都一一纳入计算、衡量过后的极致沉着;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历经磨砺也绝不低头、不肯服输的强悍韧性;是一种对自身判断力、对脑海中那份超越时代的认知、以及对身边最终选择留下的、这群核心团队成员力量的绝对自信!

“呜——”

一阵更强的风从礼堂不知哪个破洞灌入,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异响,卷动着尘埃。冰冷的雨点更加密集地敲打着塑料布,仿佛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着这最后的庇护所,要将他,将他所守护的这最后一点微弱而顽强的火种,彻底扑灭、吞噬在这寒冷的雨夜之郑

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姿依旧挺拔,如同惊涛骇浪中历经万年冲刷而岿然不动的礁石,任由冰冷的海水与狂风暴雨如何疯狂地拍打、侵蚀,其核心始终坚不可摧,沉默地锚定在原地。

他知道,历史早已无数次证明,最黑暗、最寒冷、最令人窒息的时刻,往往也意味着,那穿透一切阴霾、带来生机与希望的黎明,即将到来。他需要做的,就是在这至暗中,握紧拳头,睁大眼睛,守护好这簇火种,然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