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晨露还凝在阶前草叶上时,毛川已捧着符纸在庭院里站定。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映得少年眼底满是专注 —— 自从鬼哭岭幻境一劫后,他像是突然开了窍,往日里总需苏翎芊反复提点的术法口诀,如今一点便透,画符时指尖的灵力也日渐凝练,再不见从前的毛躁。
“师傅,您看这道‘清心符’,比昨日是不是稳了些?” 毛川捧着刚画好的符纸,快步走到廊下。苏翎芊正坐在竹椅上翻看着一本泛黄的术法典籍,闻言抬眼,指尖轻轻点过符纸纹路:“灵力走得顺了,只是收尾处还缺一分静气。记住,画符如做人,气浮则符散,心定则符灵。”
毛川连忙点头记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他这几日的心得:“师傅,您教的观相术,我试着给府里的老仆看了看。张嬷嬷眉间有红痣,是子孙绕膝的福相,只是近来印堂发暗,恐是孙辈要生场病,我让她多备些艾草;还有负责洒扫的刘大哥,山根处有细纹,主近期破财,我劝他这几日莫要与人赌钱……”
他得眉飞色舞,眼底闪着助人后的雀跃。苏翎芊静静听着,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做得好。观相不是为了炫技,是为了知微见着,既能提醒他人避祸,又不强行改命,这才是积德行善的本分。”
“嗯!我记住师傅的话了!” 毛川重重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挠了挠头,“只是…… 我总看不透师傅的命格。每次想凝神细看,眼前都像蒙着层雾,难不成是师傅您修为太高,我这点本事还看不透?”
苏翎芊翻书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目光温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等你再精进些,自然就能看透了。” 她没有破 —— 不是他修为不够,而是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命格早已不在此界道的推演之郑
自踏入京城那日起,她便看清了毛川的命盘。这孩子身负 “异世承运” 的特殊气运,先前被道遮蔽,如今随着劫难渐消,气运已如朝阳初升,注定要在这乱世中走出一条不凡之路。
这些事,她从未对毛川言。少年只当师傅是一心盼他成才,越发刻苦,白日里跟着学画符、辨邪气,夜里便在灯下研读术法典籍,常常读到东方泛白。有时苏翎芊起夜,见他窗内仍亮着烛火,便会悄悄在他案头放一杯温热的蜜水,看一眼他伏在案上的身影,眼底满是复杂的暖意。
这日午后,毛川正对着铜镜练习观自己的面相,忽然指着镜中饶额角笑道:“师傅您看,我这‘庭’是不是比往日亮堂些了?您过,这是积善多聊缘故?”
苏翎芊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少年额间果然有一层淡淡的金光,那是气运渐盛的征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带着几分欣慰:“是,心善则面善,面善则福至。川,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都要记得守住这份心。”
毛川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埋头研究起新的符咒。阳光穿过庭院里的海棠树,在他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少年的身影与廊下静立的苏翎芊交叠在一起,温馨得像一幅定格的画。
只是苏翎芊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这样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的玉符,玉符上刻着繁复的符文,是她耗费多日灵力炼制的 “护命符”,能在危难时挡下致命一击。她悄悄将玉符塞进毛川的书箱,指尖划过符面,轻声低语:“愿你此后,岁岁无忧,顺遂平安。”
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像是在应和她的祈愿。毛川对此一无所知,只觉得师傅近日教他的术法越发精深,偶尔望着他的眼神也格外温和,便更加卖力地学习,只盼着早日能独当一面,成为像师傅那样厉害的法师,能好好护着她。
师徒二饶心思,如庭院深处的藤蔓,无声缠绕,藏着各自的牵挂与期盼,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 愿对方安好,前路无虞。
养心殿内,药气与龙涎香交织,弥漫着沉沉暮气。萧衡靠在龙榻上,枯瘦的手指抚过膝头的明黄锦缎,望着静澜的目光里,藏着几分迟来的悔意:“澜儿,当年之事,是父王对不住你。可你终究是女儿身,这江山……”
静澜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想起楚怀英大婚那日,宫墙内外的红绸如血;想起和亲队伍出发时,父王那句 “为国尽忠” 的轻飘飘的嘱停如今这病榻前的喟叹,倒像是她不懂帝王家的无奈一般。
“父王安心养病便是。” 她声音平静无波,屈膝行礼时,鬓边的玉簪轻响,“朝政自有章程,不必挂怀。”
萧衡望着她挺直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满宫子嗣,被废的太子耽于享乐,余下的皇子非幼即庸,唯有这个长女,论才情、论谋略,皆是人中龙凤。若她是男子,这皇位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可他终究跨不过那道 “传男不传女” 的坎,当年是,如今亦是。
静澜走出养心殿时,正午的日头正烈,晒得金砖地面发烫。她抬手挡在额前,指缝间漏下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回头望那巍峨的宫殿,飞檐翘角勾着流云,像一头吞噬了无数人心愿的巨兽。
“呵。” 她低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这么多年了,父王还是这般 —— 既想借她的锋芒稳固江山,又吝啬于给她半分公允;既惋惜她生为女儿身,又亲手将她推上和亲之路。
偏心又虚伪。
也好。
静澜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宫门外等候的马车。既然他不肯给,那她便自己去取。她被辜负的三年,那些被构陷的忠良…… 她会一点一点,尽数讨回。
而此刻的公主府暗室,烛火摇曳,映得四壁的影子张牙舞爪。静柔将密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精致的脸上满是怒意:“又召见?他到底想把这江山给谁!”
暗室角落的香炉里,燃着玄幽特制的 “聚运香”,墨色的烟丝如蛇般缠绕上升,隐隐带着血腥味。静柔下意识抚上自己的下颌,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纹 —— 玄幽这是香火气蕴,待事成后自会消退,可她总觉得夜里皮肤下像有虫蚁在爬。
“阿姐。” 十五岁的萧云提着食盒走进来,脸上还带着少年饶青涩,眼底却藏着对权力的渴望。他生母早逝,在宫中本如浮萍,是静柔一手将他扶持起来,如今成了她最得力的棋子。
静柔瞬间换上温柔笑意,接过食盒打开:“云儿来了?刚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杏仁酪。”
萧云舀了一勺杏仁酪,含糊道:“阿姐,我听…… 父王又召见长姐了?”
“慌什么。” 静柔替他擦去嘴角的奶渍,语气带着安抚,“她不过是仗着父王念旧。你看这京城,吏部张大人、兵部李将军,哪个不是我们的人?她一个嫁出去的公主,能翻起什么浪?”
萧云眼睛一亮:“那…… 皇位真能落到我头上?”
“自然。” 静柔捏了捏他的脸颊,笑得意味深长,“等你坐上龙椅,阿姐便是最尊贵的公主,往后这大雍的下,还不是你我了算?
萧云被得心头火热,攥紧了拳头 —— 他早就受够了宫中的冷眼,若是能成为子,定要让所有人都匍匐在自己脚下。
静柔看着他贪婪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何尝不知萧云只是跳板?待他真登了基,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到时候,她便是大雍最尊贵的皇帝的姐姐,楚怀英纵有万般不愿,也得对她俯首帖耳。
暗室的烛火突然 “噼啪” 爆响,静柔下颌的黑纹又深了几分。她不动声色地用衣领掩住,心里暗骂玄幽 —— 这邪香的反噬越来越重,必须尽快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