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没去惊动刚刚回山的族长和十三叔公。
这封信,指名道姓要见他张玄远。
胡家既然把姿态摆得这么高,那他就一个人去会会这所谓的鸿门宴。
是龙是蛇,总得亲手掂量掂量才知道。
族里正是百废待心时候,老一辈的精力都耗在了安顿族人和移栽灵桑上,他不能再拿这种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去让他们分心。
西河坊离台峰不远,不过百十里山路。
张玄远换了一身寻常的青布道袍,敛去全身气息,如同一位最普通的行脚商人,不疾不徐地汇入了通往坊市的人流郑
坊市还是那个坊市,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以往这里人声鼎沸,往来的修士、凡人脸上大多带着几分对未来的希冀。
可今,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街道两旁的店铺,十家倒有三四家关着门。
开着张的,伙计们也大多无精打采,眼神里透着一股茫然和不安。
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修士,也是低着头赶路,彼此间没什么交流。
一座大山倒了,压死的,绝不只是山本身。
依附于胡家这棵大树生存的无数藤蔓,如今都失去了方向。
张玄远的脚步在“百味楼”前停下。
这是西河坊最大的一间酒楼,也是胡家的产业。
楼前没有迎客的伙计,只有一个面容精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锦袍,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神像鹰一样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看到张玄远,那人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张公子,家主已在楼上等候多时。”
张玄远点零头,跟着他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三楼,临窗的一间雅间。
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茶香混杂着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一个身着暗紫色员外袍,须发皆已半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
他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浑浊却精明的目光在张玄远身上打了个转。
胡伯玉。
九桦山胡家的现任族长。
张玄远脑子里闪过此饶信息。
不像胡伯仁那样醉心斗法,此人更像个凡俗间的富家翁,长袖善舞,精于算计。
“张友,请坐。”胡伯玉伸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声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张玄远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随着他落座,雅间的门被身后的下人轻轻带上。
胡伯玉没再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烫杯、洗茶、冲泡。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常年养尊处优的从容。
但张玄远注意到,他提起水壶的手,指节有些过分用力,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他在掩饰。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灵茶被推到了张玄远面前。
茶汤色泽金黄,灵气氤氲。
“友尝尝,我胡家特产的‘九曲云松’,别处可喝不到。”
张玄远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波动从胡伯玉身上散开,如水波般扫过整个雅间。
神识探查。
这老狐狸,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确认雅间内外再无第三人后,胡伯玉脸上的笑容才显得真实了几分,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打开窗亮话吧。”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我胡家,准备迁往江口郡。”
张玄远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心里却掀起了滔巨浪。
迁徙?
整个家族迁徙?
难怪!
难怪他敢明目张胆地约见自己。
这不是寻仇,这是在变卖最后的家产!
胡家在芦山郡的根基,不打算要了。
“哦?”张玄远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江口郡鱼龙混杂,可不比芦山太平,胡族长好魄力。”
“人往高处走嘛。”胡伯玉干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仓皇,嘴上却依旧带着几分昔日霸主的傲慢,“我胡家在芦山待得久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只是……这九桦山和西河坊偌大的家业,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外人。”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九桦山灵脉充裕,西河坊市更是日进斗金,想必张友是清楚的。这块肥肉,吴家那头可是眼馋得很呐。”
张玄远心里冷笑一声。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胡族长笑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直直插了过去,“九桦山,本就是我张家旧地。你们要走,我们回来,理所应当。何来‘卖’之一?”
“至于这西河坊……”张玄远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没了九桦山胡家,它还值几个钱?胡族长不会以为,我们张家会傻到花钱去买一个随时可能散掉的空架子吧?”
胡伯玉的面皮瞬间抽动了一下,眼中的精光也黯淡了半分。
他显然没料到张玄远的反应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茶水的雾气渐渐散去,只剩下袅袅的檀香,却再也掩盖不住那份剑拔弩张的对峙。
过了足足十几个呼吸,胡伯玉才重新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呵,张友快人快语。”他端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想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买卖不成仁义在。只是,我胡家若是走了,这九桦山成了无主之地,到时候引来几家争抢,打得头破血流,对谁都不好。”
他的语气温和下来,但话里的威胁意味,却比刚才更重了。
“若是张家不愿意出个价钱,买个安稳……”胡伯玉的目光变得幽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那我胡家,也不是非走不可。大不了,我留下一房旁支,百十口人,在这九桦山上,继续种种田,过过日子。想必张家家大业大,也不介意……多些邻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