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多些邻居”,像一把裹着棉花的锥子,不尖锐,却能阴狠地钻进肉里。
张玄远端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邻居。
一百多个胡家人,像钉子一样扎在台峰隔壁。
他们不用做什么,只要活着,就是对张家最大的恶心。
他们会和凡人通婚,会开垦田地,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跟张家起摩擦。
张家是修仙家族,总不能为了两只鸡一条狗就出手杀人。
可要是不管,这根刺就会在你最虚弱的时候,狠狠往里捅一下。
杀光他们?
一股戾气从心底窜起,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缓缓靠向椅背,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胡族长这个玩笑可不好笑。”他的声音很轻,像冬日里结在窗户上的冰花,“百十口凡人,能有多麻烦?随便哪个坊市的暗处,丢个三五十灵石,有的是亡命的散修愿意接些‘清理’的活计。手脚干净些,谁都查不出来。”
他一边,一边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浮沫,目光却像鹰隼一样,死死锁住胡伯玉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微的变化。
胡伯玉脸上的肌肉,果然僵硬了一瞬。
干瘦的手指在桌下不易察觉地蜷缩起来。
有用。
张玄远心头一凛,正想再加把火,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脸。
胡佩瑜。
那个一袭白衣,眼神比北地寒风更冷的女人。
还有她背后,那个深不可测的紫府修士。
杀一百个胡家凡人,胡家或许会忍气吞声。
可若真是做得绝了,把胡家留在芦山郡的最后一丝颜面都踩在脚下,会不会逼得那位紫府老祖不顾一切地出手?
张家,赌不起。
刚要脱口而出的狠话,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端起茶杯,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也咽下了那份杀意和无奈。
这片刻的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胡伯玉是只老狐狸,他瞬间就从张玄远的停顿里,嗅到了忌惮的味道。
他明白了,对方也是外强中干,不敢把事情做绝。
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胡伯玉紧绷的后背悄然松弛下来,他干咳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脸上重新堆起商人般的精明笑容。
“哎,张友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他摆了摆手,像是长辈在劝解一个不懂事的晚辈,“我胡家迁徙,举族上下数千口人,光是去江口郡安家的花费,就是个文数字。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年我们拿下这九桦山,上下打点,里外疏通,足足花了一万七千灵石的成本。”
他长叹一口气,脸上写满了“我们也不容易”。
“今看在张友的面子上,也是为了给两家日后留个香火情。一口价,一万五千灵石。”胡伯玉伸出一只手掌,五指张开,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已经亏血本了”的豪爽,“九桦山的地契,西河坊所有店铺的房契,还有我们胡家几代人经营的人脉关系,全部打包给你。从此以后,你张家安安稳稳接手,我胡家远走高飞,两不相欠。如何?”
一万五千?
张玄远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在了他的心头。
他现在全身上下,东拼西凑,能动用的灵石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出头。
把整个家族的库房都搬空,或许能凑个五六千。
差得太远了。
他的心在往下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嗤笑了一声。
“一万五千灵石?胡族长,你是在跟我笑吗?”张玄远把玩着空空如也的茶杯,眼神轻蔑,“花一万五千灵石,去买一座本就该属于我张家的山头?我张家还没富裕到这个地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冷硬。
“灵脉虽好,但也不是非要不可。大不了,我张家就在台峰布下大阵,潜心发展个百十年。至于你胡家留下的那些‘邻居’……”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我倒要看看,被一个有筑基修士坐镇的家族日夜盯着,他们的日子能有多好过。”
这话得强硬,可张玄远的心里却焦躁得像有团火在烧。
用一笔灵石,彻底解决掉一个心腹大患,换来家族未来几十上百年的安稳发展,这笔买卖,划算到了极点。
可钱从哪来?
谈判桌两边,两个人都沉默了。
胡伯玉浑浊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他在估算张玄远的底线。
张玄远则低着头,盯着杯中那几片载沉载浮的茶叶,脑子飞速运转,盘算着每一分可以动用的资源。
空气中,只剩下檀香那若有若无的清苦味道。
他们就像两只在悬崖边对峙的野兽,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却谁也不敢真的扑上去。
因为他们都清楚,一旦开打,不管谁输谁赢,掉下悬崖的,可能是他们两个。
这种麻杆打狼,两头都怕的局面,荒诞,却又无比真实。
张玄远忽然觉得有些厌烦。
这种无休止的言语试探,除了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直直地刺向胡伯玉。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