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葫芦蒙尘百年,今儿算我抄着了
梁翰阳的感激,几乎要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溢出来,烫得人脸疼。
张玄远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把那只玄阴葫芦往旁边一放,动作不重,但发出的那声闷响,却像一记锤,敲在了梁翰阳的心上。
“亲兄弟,明算账。”张玄远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的气,“梁兄,我不能占你们太虚阁的便宜。这葫芦,算我五百灵石。”
五百灵石?
梁翰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这么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刨出来的破葫芦,别五百,五十灵石都没人要。
平日里都是拿来给外门弟子盛水的,还嫌它沉。
“张道友,这……这万万不可!”梁翰阳急了,他觉得张玄远是在用这种方式羞辱他,羞辱太虚阁。
张玄远没理会他的窘迫,自顾自地在货架间踱步,手指从一堆蒙尘的妖兽皮毛上划过,粗糙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
他停下脚步,从一堆皮子底下抽出一张完整的、皮质尚算柔韧的二阶后期风狼皮。
“这张皮,两百灵石。”
他又走到另一排架子,从几个歪歪扭扭的玉瓶里挑出三瓶气息还未完全散尽的妖兽精血。
“这三瓶,算一百五。”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一撮用油纸包着的、色泽暗红的沙砾上。
赤辰砂,三阶符箓的核心材料,只是这包分量太少,成色也驳杂,高不成低不就,难怪被扔在这里吃灰。
“这包砂,三百。”
梁翰阳已经跟不上他的思路了,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像个熟练的伙计一样,在自家库房里挑挑拣拣,嘴里报着价。
每一个价格都公道得让他脸红,甚至比市价还略高了一线。
张玄远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支斜插在笔筒里的符笔前。
笔杆是某种鹤骨,温润如玉,笔锋的狼毫却有些枯槁,显然是久未沾染灵墨,灵性流失严重。
鹤月符笔,三阶下品。
青禅那支用了快二十年的二阶符笔,笔锋都快秃了。
每次绘制三阶符箓,都像是老牛拉破车,灵力损耗极大,成功率也迟迟提不上去。
她嘴上不,但张玄远不止一次在夜里看到她对着那支旧笔发呆。
有了这支笔,哪怕只是三阶下品,也足够她把一身的制符本事,再往上推一推了。
“这支笔,一千灵石。”张玄远将它拿起,入手微凉。
他把风狼皮、精血、赤辰砂和符笔拢在一起,推到梁翰阳面前。
“一共一千六百五十灵石。再加上那个葫芦,总计两千一百五十灵石。我也不让你为难,这些东西,就从那批灵米的货款里扣。剩下的,依旧记在账上。”
梁翰阳彻底懵了。
他看着眼前这堆东西,再看看张玄远,喉结上下滚动,一个字也不出来。
张玄远哪里是在捡便宜,他分明是在用一种最体面的方式,帮太虚阁清掉库存,换成实打实的灵石账目。
这些东西,若是在平时,或许还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但现在,蝗灾之下,谁还有心思琢磨这些?
这份人情,太大了。
“剩下的,都听张道友安排。”梁翰阳的声音沙哑,他深深地对着张玄远一揖到底。
张玄远坦然受了这一礼。
当张玄远把那支鹤月符笔递给青禅时,她正就着昏暗的烛火,核对着新送来的伤员名单。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没抬,只是不耐烦地了句:“账目明日再对,我现在没空。”
张玄远也没话,直接把那支泛着温润光泽的骨笔放在了她的账册上,压住了那一行行刺目的名字。
青禅的目光终于从账册上移开,落在那支笔上。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瞳孔微微一缩。
她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了过去,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微凉的笔杆。
那是一种她只在郡城大铺的琉璃柜里感受过的质感,细腻,温润,仿佛有生命一般。
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二十年了。
从她第一次握住符笔开始,就梦想着能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三阶灵笔。
不是因为虚荣,而是因为二阶符笔的极限,就像一道无形的墙,死死地卡住了她前进的道路。
那种灵力在笔尖壅塞、难以为继的憋闷感,几乎成了她的心魔。
此刻,这道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窗外,夜空中一道飞鸟的黑影倏然掠过,像是一把剪刀,无声地剪开了沉沉的夜幕。
“三阶下品,灵性损耗了些,你用灵墨温养一阵子就好。”张玄远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库房里翻出来的,抵了账。”
青禅没话,只是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笔杆上然形成的纹路。
良久,她才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但语气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收起符笔,心翼翼地放入袖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张玄远笑了笑,没再打扰她,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了药味和墨香的屋。
他没有回自己的静室,而是绕到了后山族长张乐乾的洞府前。
洞府门口的禁制没有开启。
张玄远知道,族长还在为九桦山断剑一事自责,日夜苦修,试图弥补那次战败给家族带来的损失。
他没有敲门,只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座巴掌大的七层塔,轻轻放在了洞府门口的石台上。
七星塔,三阶中品防御法器。
入手微沉,塔身冰凉。
张玄远的指尖抚过塔身上那七道细密的金环,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九桦山上,族长那柄本命飞剑被对手一剑斩断、灵光崩碎的场景。
那一战,断掉的不仅是一把剑,更是张家身为台城郡三大家族之一的脸面和底气。
从那以后,族长就变得沉默寡言,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张玄远将一丝灵力探入塔中,塔在他掌心微微一震,仿佛有二十袄无形的金色光环瞬间向内合拢,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嗡鸣。
足够了。
有了此物护身,就算再遇上同阶修士,族长至少有了自保之力。
他将七星塔放下,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最后,张玄远回到了自己的炼丹房。
他没有立刻开始炼丹,而是从储物袋中,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株用玉盒封存的灵草。
草叶呈淡金色,边缘带着一圈细密的银边,叶片中心有一道然形成的丹丸状纹路,莹莹生光,将整个昏暗的丹房都映照出几分暖意。
妙真草。
炼制妙真丹最核心、也最难寻的一味主药。
他袖中的那张丹方残页,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气息,隔着衣物传来一阵微微的灼热福
十六年了。
从前世踏入丹道开始,他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六年。
炸过的炉,烧毁的药材,足以堆满这间丹房。
血脉里,仿佛还奔涌着每一次成丹与失败时的心跳。
身后是堆满杂物的货架,投下浓重而杂乱的阴影,像极了他过去那些失败的、灰暗的岁月。
而眼前,只有这一株灵草,在黑暗中散发着独属于它的光芒。
就像一道尚未落笔,却已然注定会成功的丹纹。
张玄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过去所有的不甘与遗憾,连同丹房里的药渣味,一并吐了出去。
就在他准备合上玉盒,着手准备开炉时,丹房的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张道友,您在吗?”
是梁翰阳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一种难以掩饰的讨好。
张玄远皱了皱眉,收起妙真草,起身打开了门。
门口,梁翰阳正一脸局促地站着,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盒,那表情,像是个做了错事又想求得原谅的孩子。
“梁兄,还有事?”
“不不,没事,就是……”梁翰阳搓了搓手,将木盒往前递凛,语气里透着一股神秘,“张道友,你今日帮了我们太虚阁一个大的忙。这点东西,是我们据点里的一点土产,不成敬意。只是……这东西有些特殊,我思来想去,整个黑山,或许也只有您才配得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