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漆漆的木盒刚揭开一条缝,一股子阴寒的白气就顺着缝隙钻了出来,激得张玄远眉心一跳。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拳头大的果子,通体墨蓝,表皮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是刚从冰窖里刨出来的。
玄阴果。
这东西若是放在郡城的拍卖行,少也是八百灵石起步,还是那种有价无市的抢手货。
对于修炼阴寒属性功法的修士,或者是需要中和丹毒的炼丹师来,这就是救命的宝贝。
“三百灵石。”梁翰阳报出了一个让张玄远端茶的手都在半空顿住的价格。
张玄远把茶盏放下,瓷底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没去接那个盒子,反而把身子往后仰了仰,半眯着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太虚阁少主。
“梁兄,你我也算老相识了。”张玄远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节奏缓慢,“上掉馅饼,我不信。地上有陷阱,我倒是信几分。这果子烫手,你还是直吧,想买什么?”
三百灵石卖玄阴果,这就跟在大街上白送灵石没区别。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梁翰阳苦笑一声,那笑容里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凄凉。
他也没坐下,就那么弓着腰站在张玄远面前,原本也是个锦衣玉食的主儿,如今却像个等着发落的犯人。
“张道友,明人不暗话。”梁翰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郁气都吐出来,“我家老爷子受了重伤,闭关不出。如今这黑山据点,人心散了,外面的那帮散修和另外两家,都在盯着我们这块肥肉。”
他顿了顿,目光有些闪烁,最后还是咬牙道:“而且……我听,令妹寒烟,前些日子已经突破练气八层了?”
张玄远的手指猛地停住。
原来根源在这儿。
十六岁的练气八层,放眼整个台城郡,也是凤毛麟角的才。
张寒烟如今是张家的希望,更是某些人心头的噩梦。
“梁兄的消息倒是灵通。”张玄远不动声色。
“哪里是消息灵通,是怕啊。”梁翰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颤抖,“当年……当年寒烟妹子求购那瓶‘洗髓液’时,是我鬼迷心窍,暗中抬价,最后更是仗着太虚阁的势,硬生生把东西截胡了。这事儿……我不信她忘了。”
张玄远恍然。
是有这么回事,那年寒烟哭红了眼回来,因为少了洗髓液,修行进度被拖慢了整整半年。
“如今张家势起,寒烟妹子前途无量。我怕……怕她腾出手来,第一个拿我太虚阁祭旗。”梁翰阳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带鞘的短刀,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那枚玄阴果旁边。
刀鞘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缝制的,粗糙得很,但并未掩盖住刀本身那股凶厉的气息。
“这是?”张玄远挑了挑眉。
“蝗妖刀。”梁翰阳将刀抽出半寸。
文一声轻响,一股惨绿色的寒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屋内。
刀身狭长弯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刀刃处并非平滑,而是布满了细密如锯齿般的倒钩。
一股浓烈的妖煞之气扑面而来,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振翅嗡鸣声。
“这次蝗灾里,那头四阶妖王的一条前足。”梁翰阳盯着那把刀,眼神复杂,“请了郡城最好的炼器师,耗费了三个月才打磨成型。三阶上品,专破护体罡气,伤口沾之即溃,难以愈合。”
三阶上品法器,还是用四阶材料炼制的凶器。
这份赔礼,重得有些压手了。
“这刀,太贵重。”张玄远把刀推了回去,脸上挂着那一贯温和却疏离的笑,“梁兄,当年的事也就是孩子过家家,意气之争罢了。寒烟那丫头心大,早就不记得了。你何必……”
“张道友!”梁翰阳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后又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软了下来,近乎哀求,“你就当是救我一命。这刀你若是不收,我这心里……实在睡不踏实。我知道你在张家话有分量,只要你点头,以前的恩怨,咱们一笔勾销,行吗?”
他怕的不是现在的张家,而是未来的张家。
趁着现在还能还得起债,赶紧把这颗雷给排了,这是人物在乱世中练就的生存嗅觉。
张玄远看着梁翰阳那双布满红血丝、充满恐惧与期盼的眼睛,心里的那杆秤终于倾斜了。
这时候若是不收,反倒会让梁翰阳觉得张家存心报复,把他逼急了,不定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家需要的是盟友,哪怕是这种被吓破胆的盟友,也比多一条疯狗强。
“既然梁兄话都到这份上了。”张玄远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那柄冰凉刺骨的刀柄,“这刀,我替寒烟收下了。当年的事,就当是风吹散了,以后谁也别再提。”
听到这句话,梁翰阳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垮下来,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多谢张道友成全!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他逃也似地退出了房间,连门都忘了关严。
张玄远听着那急促远去的脚步声,手指轻轻摩挲着蝗妖刀那锯齿状的刀锋,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福
这世道,讲道理没用,讲交情也没用。
唯有把刀磨得够快,别人才会跪着来跟你讲交情。
他手腕一翻,将那把散发着凶戾之气的蝗妖刀收入储物袋,又将那枚寒气森森的玄阴果重新封入盒郑
屋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如豆的油灯偶尔爆出一朵灯花。
热闹是做给别人看的,既然戏演完了,剩下的才是属于他自己的正事。
张玄远走到书案前坐下,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本泛黄的线装册子。
册子的边角已经磨得起毛了,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沾着几点陈旧的暗褐色药渍。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刚才因那把凶刀而略微躁动的气血,这才心翼翼地翻开册子。
指尖略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最终停在了一页夹着残破书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