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极其古老的,几乎已经被废弃的……“黄”字。
张玄远的手指在那个字上停了半晌,指腹下粗糙的纹路像是一道道陈年的伤疤。
他没出声,只是默默地将玄阴葫芦收回储物袋,动作慢得像是在把一段谁也不知道的岁月给封存起来。
梁翰阳走了,屋子里重新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听见灯芯爆裂的轻响。
张玄远坐回书案前,重新摊开了那本泛黄的线装册子。
这册子是他前世用命换来的经验,边角早就磨起了毛边,透着股只有老书才有的陈腐霉味。
他的目光落在一页夹着残页的地方。
那是《妙真丹》的配方。
其实不用看,这方子早就在他脑子里烂熟了,甚至连每一味药材入炉时需要的温度,都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预演了成千上万遍。
但他的手还是有点抖。
指尖顺着那些墨迹一点点往下划,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三十年了。
从上辈子被人踩在泥里桨废柴”,到这辈子拼了命地想把家族这个破烂摊子撑起来,他张玄远活得像条只会低头拉磨的驴。
悟性高有什么用?脑子里装着大道真言又有什么用?
没有资源,没有修为,在这个吃饶修真界,他就是只待宰的肥羊。
但这颗妙真丹不一样。
若是成了,张家的丹药生意就能从那些不入流的散修手里,硬生生抠出一块肉来,挤进台城郡的主流市场。
那才是真正的翻身仗。
“呼……”
张玄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腔里的那股燥热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种感觉,既像是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又像是要把全副身家都押上赌桌的忐忑。
“家主,药材理好了。”
青禅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屋子游离的药气。
她站在靠墙的长桌边,一身素白的道袍显得有些宽大,衬得人更加清瘦。
桌上摆着十八个玉盘,每一个盘子里都盛放着处理好的灵材。
紫背葵切成了薄如蝉翼的片,金银花只取了清晨初开的那一茬,连那最难处理的百年蛇蜕,也被她剔除了所有杂质,盘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那双手轻柔地在药材间穿梭,不像是在摆弄死物,倒像是在安抚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儿。
张玄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一些。
这个平日里冷得像块冰的女人,其实比谁都希望张家能好起来。
她不,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替他分担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担子。
“这一株,是寒烟刚让人送回来的。”
青禅转过身,手里捧着一个细长的紫檀木海
盒子打开,一股浓郁辛辣的香气瞬间冲了出来,把屋子里的霉味冲得干干净净。
一截手腕粗细的紫星藤静静地躺在黄绸布上,表皮紫得发黑,上面布满了如同星辰般的银色斑点,显然是刚采摘不久,断口处甚至还渗着新鲜的汁液。
这是最后一味主药。
也是最难找的一味。
木盒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张玄远拿起来,纸上手感粗糙,是青玄宗外门弟子通用的劣质符纸。
信很短,没有寒暄,没有诉苦。
“兄长亲启:紫星藤得之不易,藤龄六十年,药性烈,入炉需以文火温养三刻,切记。妹寒烟,安好,勿念。”
字迹清瘦,笔锋却透着股子倔强,像极了那个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为了一个馒头敢跟野狗抢食的丫头。
张玄远捏着信纸的手微微用了力,指节有些泛白。
他能想象到,在那等级森严、竞争惨烈的青玄宗,一个毫无背景的外门弟子,要弄到这么一截六十年的紫星藤,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得赔多少笑脸,甚至……流多少血。
“勿念”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得像两座山,压在他心口,让他眼眶发酸,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
这哪是药材,这是那丫头把自己的命和前途,一点点掰碎了,给他铺路啊。
“起火吧。”
张玄远的声音有些哑,他把信纸叠得整整齐齐,贴身收好,像是收好了一张价值连城的护身符。
他走到丹炉前。
这是一尊半人高的青铜丹炉,炉身上铸着三只狻猊,虽然不算什么上品法器,但已经被擦拭得锃亮,那是几代张家丹师的心血。
张玄远抬起手,一道灵力打出,贴在炉底的引火符瞬间燃烧起来。
赤红色的地火从地脉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了炉底。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将他眼角的细纹照得清清楚楚,也照亮了他两鬓那几缕过早生出的白发。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皮肤发紧。
那一瞬间,张玄远有些恍惚。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个刚踏入修真界,以为只要努力就能长生久视的少年。
那时候的他,眼里有光,心里有火。
而现在的他,眼里是算计,心里是沧桑。
但他依然站在这里。
身后是风雨飘摇的家族,前面是茫茫未知的道途。
他不是什么才,也没什么逆的气运,他只是个想带着一家老活下去的普通人。
但这口锅,既然背上了,哪怕是跪着,也得把它背到终点。
张玄远深吸一口气,眼神在火光中一点点冷硬起来,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铁。
他挥袖一扫,第一株灵药在灵力的裹挟下,稳稳地飞入沥炉之郑
此时此刻,黑山据点的另一头。
夜色如墨,狂风卷着沙砾拍打着窗棂。
一道清瘦的人影披着黑色的斗篷,避开了所有巡夜的修士,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夜色深处,朝着潮音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是苏珩。
他的袖中藏着一份刚刚绘制好的地图,那是关于九峰山地形的绝密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