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骤然停了。
原本吹拂在脸上的凉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瞬间消散无形。
空气变得粘稠、压抑,带着一股硫磺般的燥热。
张玄远还没来得及消化寒烟那句“该回去了”,便感到一阵心悸。
那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战栗,就像是老鼠嗅到了鹰隼掠过空的影子。
他猛地抬头。
视线尽头,那片原本澄净如洗的空,不知何时已经被大片大片的金色云霞彻底占据。
那不是晚霞。
金云翻滚着,纠缠着,像是数万条金色的蛟龙在云海深处厮杀。
云层中央,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成型,边缘被染成了炽烈的赤红色,仿佛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如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
那威压并非针对他,却依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体内的法力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得像溪流遇上了汪洋,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
是金丹!
只有金丹修士诞生时,与地交感,才会引发如此恐怖的地异象!
“是……陆师伯!”
身旁的寒烟失声惊呼,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震惊,随即被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所取代。
她死死盯着那片金云,浑浊的双眼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陆师伯她……她成了!”
陆师伯?
张玄远的脑子飞速转动,一个名字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青玄宗硕果仅存的两位紫府大圆满之一,陆红娘。
那个据已经闭死关近百年,几乎被宗门遗忘的老祖。
张玄远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见识过筑基,甚至亲手造就了一个筑基。
但金丹,那是另一个层面的生命形态。
对于青玄宗这种不上不下的宗门而言,一尊新晋金丹,足以改变整个龙江郡未来数百年的格局。
“走!去中玄山!”寒烟一把抓住张玄远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快!陆师伯结丹,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绝不能让人扰了!”
她那干瘪瘦的身躯里,此刻仿佛注入了一股全新的力量。
那是一种找到归属与支柱的狂喜。
对她这种在宗门底层挣扎了一辈子的老人来,宗门的强大,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宗门多一尊金丹,她的腰杆就能挺得更直。
张玄远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中玄山方向,三道流光冲而起。
为首的一道遁光迅疾如电,气息沉稳,是那位吴泗蘅。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周象先与罗紫嫣。
三人没有丝毫停留,直接飞临青玄宗上空,吴泗蘅的声音借助法力传遍了整个山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筑基修士,即刻前往中玄山外围听令,布防结阵!无关热,不得靠近中玄山百里范围,违令者,按门规处置!”
话音未落,一道道颜色各异的遁光从青玄宗各个山头飞起,如百川归海般涌向中玄山。
整个青玄宗,像一台沉睡的战争机器,瞬间被激活了。
“快!”寒烟焦急地催促着,几乎是拖着张玄远往山下跑。
张玄远甩开她的手,反手将她一拉,沉声道:“来不及了,上舟!”
他心念一动,那艘漆黑如墨的毒龙舟凭空出现,舟身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两人一步跨上舟,张玄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体内那条暗河般的法力疯狂灌入舟身的阵法核心。
毒龙舟发出一声压抑的嗡鸣,舟首的龙头双目红光一闪,整艘飞舟化作一道黑色闪电,贴着山林树冠,朝着中玄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狂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吹得人睁不开眼。
张玄远死死盯着前方,体内的法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但他毫不在意。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历史的转折点。
在这宏大的威面前,他那点筑基后期的修为,
那点穿越的秘密,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张家这棵树,是多么需要青玄宗这棵大树的庇护。
陆红娘若成,青玄宗兴,张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若败,青玄宗衰,那虎视眈眈的洪山宗,绝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到那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与此同时,中玄山外围,数十名筑基修士已经各就各位,气氛凝重得像是凝固的铁水。
吴泗蘅悬浮在半空,面沉如水,飞快地分派着任务:“周师弟,你带人守东面!罗师妹,西面交给你!其余人,随我镇守南面正门!”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冰冷刺骨:“宗门禁令已下,自即刻起,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外界传递今日之事。立血誓为证,若有违背,神魂俱灭,祸及九族!”
话音刚落,所有在场的青玄宗修士,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毫不犹豫地逼出一滴精血,发下了最恶毒的血誓。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
就在金云刚刚开始翻涌的那一刻,远在百里之外的龙江郡城,一座毫不起眼的茶楼里,一个正在算漳掌柜,手指微微一顿。
他抬头望向青玄宗的方向,
片刻后,他放下账本,走进后院。
一只早已备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灰蒙蒙的色里。
太洪山,洪山宗。
幽深的大殿内,烛火摇曳,将一个枯瘦的背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很长很长。
杨忘原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攥着一张刚刚从鸽子腿上解下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很少,只有寥寥几个字:青玄,金云,陆。
他已经站了很久,久到殿外的光从明亮转为昏黄。
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阴鸷算计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如死灰般的平静。
他没有暴怒,没有咆哮,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风化了千年的石像。
陆红娘……那个女人,居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他慢慢地转过身,昏黄的烛光照亮了他深陷的眼窝,和他眉宇间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但那绝望的尽头,却燃烧着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
要么,在陆红娘彻底稳固境界之前,倾尽全力,拼死一战。
要么,就等着数十年后,被一尊全盛状态的金丹修士,连根拔起。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大殿的穹顶,仿佛看到了那片正在被金光撕裂的空。
“传令下去,”他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赴死般的悲壮,“所有长老,议事。”
大战的阴云,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时刻,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骤然压向了整个龙江郡。
而此刻,青玄宗后山,那座常年被云雾笼罩、少有人迹的青阳山上,一间简朴的茅屋木门,被一只苍老的手,缓缓从内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