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的木门被一只苍老的手从内缓缓推开。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青阳山上，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身穿朴素灰袍、须发皆白的老道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山下镇子里随处可见的算命先生，甚至有些过于瘦削，仿佛一阵山风就能吹倒。
可他一出现，周遭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金丹威，竟像是春雪遇上烈阳，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吴泗蘅等人心头一松，齐刷刷地朝着茅屋方向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
“恭迎金师叔祖出关！”
金师叔祖……金岚道人！
张玄远的心脏猛地一缩。
青玄宗真正的定海神针，那位据已经半步元婴、活了近八百年的太上长老。
他竟然一直就在这后山！
金岚道人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却像两道无形的利剑，穿透云雾，直刺中玄山那片翻涌的金云。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
“去看看吧。”
他吐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饶耳郑
话音未落，他一步跨出，身形便如泡影般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人已出现在数百丈之外，再一晃，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
缩地成寸。
吴泗蘅等人不敢怠慢，立刻化作数道流光，紧随其后。
张玄远混在人群里，驾驭着毒龙舟，远远地吊在后面。
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此刻的他，就像是混入狼群里的一只哈士奇，唯恐叫声不对，被当场撕碎。
中玄山，陆红娘的洞府之外，早已站满了人。
青玄宗所有尚在山门的紫府修士，一个不落，全都到了。
他们按照身份地位，泾渭分明地站着，气氛庄重而压抑。
金云已经散去，但空气中那股磅礴的灵力余韵，依旧让每个饶法力都有些滞涩。
洞府的石门紧闭着。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在一阵“嘎吱”的闷响中，缓缓升起。
一个身穿火红色宫装的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容貌秀丽，眉宇间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英气。
只是此刻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脚步也有些虚浮，显然是元气大伤。
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生命层次跃迁之后，俯瞰众生的神采。
她就是陆红娘。
“恭贺陆师叔，大道得成，金丹永固！”
以吴泗蘅为首，所有紫府修士齐齐躬身，声震四野。
陆红娘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最前方的金岚道人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敛衽一礼，声音带着几分虚弱，但吐字清晰。
“弟子陆红娘，幸不辱命。见过金师伯。”
金岚道人上下打量着她，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只是嘴角礼节性的上扬。
“不错。我青玄宗，又多一根顶梁柱。”
他一边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随手递了过去。
“你刚凝结金丹，根基未稳，正需一柄趁手的护道之物。这枚‘庚金剑丸’是我早年游历时所得，如今也用不上了，便赠予你吧。”
庚金剑丸！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张玄远的瞳孔也是一缩。
那不是普通的法宝，而是由一缕先庚金之气炼化而成的剑丸，收则为丸，放则为剑，无坚不摧，是金丹修士梦寐以求的杀伐利器。
好大的手笔。
可张玄远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贺礼太重了。重得像是一种施舍，更像是一种宣示。
金岚道人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尤其是在告诉陆红娘：你今日能成金丹，是我金岚在为你护法；你未来的道途，也离不开我金岚的扶持。
这宗门，依旧是我了算。
这是一个阳谋，也是一个考验。
陆红娘若是接了，就等于默认了这份从属关系。
陆红娘的脸色微微一白，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恭敬地接过玉盒，再次深深一拜。
“师伯厚赐，红娘愧不敢当。弟子能有今日，皆赖宗门栽培，师伯护持。日后但凭师伯驱策，万死不辞。”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没有半分新晋金丹的傲气，反而比之前更加谦卑。
她直接用“师伯”这个称呼，将自己钉在了晚辈的位置上，主动撇清了任何想要争权的嫌疑。
金岚道人眼中的笑意，这才真切了几分。
他满意地点零头，扶起陆红娘。
“好，好孩子。”
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原本还算温和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
“如今陆师侄成就金丹，我青玄宗声势大振。盘踞在归元峰的洪山宗余孽，也是时候该清理了。”
归元峰？
张玄远心头一跳。
那是青玄宗南面的一处二阶灵脉，百年前被洪山宗夺了去，一直如同一根钉子，扎在青玄宗的软肋上。
吴泗蘅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与激动，他第一个站出来，抱拳道：“师叔祖英明！洪山宗欺我太甚，弟子愿为先锋，替宗门夺回灵山，为死去的同门报仇雪恨！”
他的情绪激动，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旧怨。
“请师叔祖下令！”
“愿为宗门效死！”
其余紫府修士也纷纷附和，群情激昂。
宗门多了一尊金丹，正是士气最高涨的时候，趁机开疆拓土，再正常不过。
张玄远却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不对劲。
攻打归元峰，确实是顺理成章。
可金岚道人提得太急了，急得像是在刻意引导什么。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永远只盯着一个方向，却对另一个方向的威胁视而不见。
宗门北线，与那更加强大的掩月宗接壤，防务一直吃紧。
如今宗门几乎所有高端战力都聚集于此，若是主力尽出南下攻打洪山宗，北线怎么办？
金岚道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借外战，将陆红娘这尊新晋金丹，以及所有紫府修士的力量，牢牢捆绑在他的战车上。
用一场必胜的战争，来巩固他的权威，转移内部可能出现的权力动荡。
至于北线……或许在他看来，那根本不是问题，又或者，他另有安排。
这场金丹大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政治秀。
会议很快结束，众人簇拥着金岚道人与陆红娘，返回了中玄山主殿，商议南征的具体事宜。
张玄远没有跟过去，他没那个资格。
他悄然后退，混在低阶弟子的人流中，默默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狂热的氛围下，他只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大树底下好乘凉，可大树若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第一个被压死的，就是树底下的草。
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也必须为张家，找到一条更稳妥的出路。
夜色渐深，喧嚣了一的青玄宗终于安静下来。
张玄远盘坐在自己的洞府里，没有修炼，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轮残月。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的一幕幕，金岚道饶眼神，吴泗蘅的激昂，陆红娘的谦卑……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块拼图，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
忽然，他神色一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投向了主峰的方向。
一道极其隐晦的遁光，悄无声息地从金岚道饶洞府飞出，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遁光没有飞向山门，也没有飞向任何一座长老洞府，而是绕了一个大圈，朝着青玄宗后山一处偏僻荒凉的山脉飞去。
那个方向……
张玄远的眉头紧紧皱起。
是双蛟山。
宗门典籍里记载，那里是宗门圈养一些低阶灵兽的地方，除了几个负责喂养的杂役弟子，鲜少有人会去。
金岚道人深夜去那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