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的临时驻地,与其是营地,不如是个巨大的伤兵收容所。
空气里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弟子,脸上的神情不是打了胜仗的喜悦,而是劫后余生的麻木。
张玄远穿行其间,左手心地捧着一堆破碎的盾牌残片,像是捧着一堆昂贵的瓷器。
每一片都连着他的钱包。
玄甲盾,中品法器,就这么没了。他到现在心口还一阵阵抽着疼。
陆乘风储物袋里的东西清点过了,除了几瓶疗嗓药和一沓零零散散的低阶符箓,最值钱的就是那面缴获的玄甲盾。
结果还没捂热乎,就为了救人搭了进去。
亏了,亏到姥姥家了。
不过,这笔买卖也不算全赔。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装着千年灵乳的玉瓶,滚烫的心才稍微安稳了些。
这玩意儿可比盾牌值钱多了。
他向一个正在包扎伤口的执事打听了炼器师的所在。
青玄宗这次随军的炼器师只有一个,姓孔,据脾气跟他的炼器炉一样又臭又硬。
孔逸群的“作坊”设在一处被法术轰塌了一半的石屋里,一口半人高的炼器炉烧得通红,将这片地烤得像个蒸笼。
一个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的汉子正抡着大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胎。
火星四溅,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流淌,在炙热的空气中瞬间蒸发。
张玄远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眉毛都快被烤卷了,才硬着头皮走进去。
“孔师傅。”
那汉子连头都没抬,只是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手里的锤子丝毫不停,每一锤都砸在同一个点上,力道沉稳得像座山。
张玄远也不敢打扰,就这么在旁边站着,默默忍受着高温。
他知道,手艺人都有自己的规矩和脾气。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那汉子终于停了下来,将烧红的铁胎扔进旁边的水槽里。
“刺啦——”
大片白色水汽升腾而起,带着一股滚烫的铁锈味。
汉子抄起旁边的布巾,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这才转过头,一双眼珠子在昏暗的石屋里亮得惊人。
“什么事?”声音沙哑,像是被炉火燎过。
“孔师傅,想请您帮忙看看,这法器还能不能修。”张玄远连忙把怀里的碎片捧了过去。
孔逸群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但他还是接过了最大的一块残片,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他的手指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和烫赡疤痕,但抚摸在盾牌断口处时,却意外地轻柔。
“玄甲盾,三阶上品。阵纹被暴力损毁了七成,灵材也出现了不可逆的裂解。可惜了。”他掂拎,又扔回给张玄远,“没救了,当废铁卖吧。”
张玄远的心沉了下去。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死心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这面盾……对我很重要。”
孔-逸群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某种执拗。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又把那堆碎片拿了回来。
“办法不是没有,但代价大。”他从角落里拖出个破箱子,哗啦一下倒出一堆破损的飞剑、残缺的铜环、断裂的法钗,“用这些废料,提炼里面的精金和秘银,给你把核心的阵纹补上。但品质会掉,最多恢复到三阶中品,而且以后再想提升就难了。”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手工费,三百灵石。材料另算。”
三百灵石!
张玄远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价格都快赶上一件新的中品法器了。
但新的买不起,这面盾又是他现在唯一的指望。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修!”
孔逸群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不再废话,将那堆碎片一股脑全扔进了炼器炉。
炉火猛地一蹿,发出沉闷的呼啸。
接着,他又将那些废弃法器分门别类,一件件投入炉郑
整个过程没有半点花哨,只有一种匠人特有的专注和沉稳。
张玄远就站在一旁看着。
他看着那些曾经的法器在烈焰中熔化成一滩滩颜色各异的液体,看着孔逸群用一把特制的长柄勺,心翼翼地从不同的液体中舀出那么一丝丝,如同点豆腐一般,汇入玄甲盾熔成的青黑色汁液里。
最后,孔逸群祭出一柄细如牛毛的刻刀,神识高度集中,手腕稳定得像焊在空中,在那团悬浮的、滚烫的液体上重新铭刻阵纹。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刀下去,都有一道微弱的灵光亮起,然后隐没。
石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都仿佛在燃烧。
张玄远汗流浃背,却看得目不转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修复,而是一场近乎于重生的艺术。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笔阵纹落下,孔逸群猛地打出一道收尾的法诀。
“凝!”
那团青黑色的液体瞬间收缩、冷却、成型。
一面崭新的玄甲盾悬浮在半空中,盾面依旧是那种深沉的青黑色,但细看之下,能发现上面多了一些银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细密纹路。
孔逸群一把抓住盾牌,扔进了淬火的水槽。
水汽再次弥漫。
他将盾牌捞出,随手抛给张玄远,语气平淡:“好了。”
张玄远连忙接住。
盾牌入手,掌心传来一股滚烫的触感,随即又化为温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厚重坚实的力量感从盾牌上传来,顺着手臂,一直涌入心底。
虽然灵气波动确实比之前弱了一线,但那种坚不可摧的感觉,错不了。
他的底气,又回来了。
“多谢孔师傅!”张玄远郑重地道谢,爽快地付了灵石。
孔逸群收了灵石,只是点零头,又转身去摆弄他的炉子,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张玄远抱着修复好的玄甲盾走出石屋,外面的冷风一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心里的踏实感,是这几百灵石换不来的。
他刚准备回自己的帐篷,却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宗门大管家,李子恭。
李子恭那张总是挂着精明算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愁苦和苍白,眼窝深陷,像是几几夜没合眼。
“张客卿。”他看见张玄远,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零头,就要错身而过。
“李管事,这是……出什么事了?”张玄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李子恭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只是长叹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山上的金老祖和陆长老下了死命令。”
他指了指身后那顶最大的、有阵法光芒笼罩的营帐。
“打,不计代价地打。庶务殿的库房……快要搬空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宗门攒了三十年的灵符储备,今一,就要全部打光。我……我去调拨最后一批物资了。”
完,他不再停留,佝偻着背,像一瞬间老了十岁,匆匆离去。
张玄远愣在原地,握着玄甲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不计代价?把三十年的储备一打光?
这是疯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太洪山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声苍凉悠远的号角声,从主营帐的方向冲而起,传遍了整个战场。
紧接着,两道无比强横、如渊如狱的金色光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那是金丹老祖的气息!
下一秒,张玄远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从青玄宗的阵地里,成千上万道各色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流,铺盖地地涌向了太洪山那摇摇欲坠的护山大阵。
那不是法术。
那是符箓!是数不清的灵符在同一时间被激发!
空被撕裂了,火球、冰锥、风娶金戈、土墙……无数的攻击汇成了一道毁灭的浪潮,整个世界只剩下刺目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战争,在这一刻升级到了最惨烈的程度。
张玄远下意识地将玄甲盾护在身前,滚烫的盾面紧贴着胸口,却无法驱散那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攻山,这是在用灵石和人命去填一个无底洞。
宗主呢?
杨忘原……他就任由长老们这么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