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洪山主峰，祖师堂。
夕阳像一滩抹不开的死血，黏在西边的山坳里。
杨忘原背着手站在祖师牌位前，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吊死鬼。
外面的轰鸣声一阵紧过一阵，连带着脚下的青石板都在细微地颤抖，震得供桌上的香灰扑簌簌往下掉。
一道暗红色的流光穿透了外面摇摇欲坠的护山大阵，精准地悬停在他面前。
音符。
还是南闾阁那种最高级别的加急符。
杨忘原那张总是板着的脸上，此刻竟显出几分只有赌徒揭开色盅前才有的神经质。
他伸出手，手指有些僵硬，一把抓住了那道流光。
神识探入。
没有援军。没有转机。
只有一句干巴巴的“固守待变，此时不宜轻动”。
“哈……”
杨忘原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怪响，像是在笑，又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嗓子。
固守？拿什么守？拿弟子的命，还是拿这几块破木头牌位？
这哪里是军令，这分明就是一张弃子通告。
南闾阁那帮老东西，怕是早就和青玄宗达成了某种默契，太洪山，就是那个被摆上祭坛的猪头。
他手指猛地用力，那枚珍贵的音符瞬间化作齑粉，从指缝间滑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且慌乱的脚步声撞碎了堂内的死寂。
“掌门！掌门师兄！”
张正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平日里维持的筑基期高人风度早就喂了狗。
他发髻散乱，道袍下摆还沾着泥点子，显然是一路飞遁甚至是连滚带爬过来的。
“慌什么。”杨忘原转过身，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王……王伯雄那个老匹夫，跑了！”张正阳喘着粗气，眼神里既有惊恐，却又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幸灾乐祸的鄙夷，“刚才后山大阵波动异常，执法队去查看，发现王家驻守的阵眼空了！这老东西带着家族嫡系，炸毁了传送阵的一角，往紫铜山方向逃了！”
跑了？
杨忘原没有暴怒，反而在眼底浮起一抹果然如茨嘲弄。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才是修真界。
“跑了好，跑了好啊。”杨忘原喃喃自语，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省得还要防着他在背后捅刀子。”
张正阳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掌门是这个反应。
他咽了口唾沫，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和渴望：“师兄，那我们也……”
“我们走不了。”杨忘原抬起眼皮，那目光像两根钉子，把张正阳钉在了原地，“王伯雄能跑，是因为他是狗。我是洪山宗的掌门，这太洪山就是我的坟。我若跑了，南闾阁更有借口将洪山宗除名。”
他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外面那层已经被轰击得像肥皂泡一样扭曲的光幕。
“传令下去，开启备用灵库，所有灵石，不管品阶，全部填入阵眼。”
“可是……”
“没有可是。”杨忘原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既然要死，那就得死得轰轰烈烈，得让青玄宗崩掉几颗牙，这样……咱们这一脉的香火，以后才有被人记起的价值。”
山下，青玄宗阵地。
张玄远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要被震碎了。
即使隔着老远，那种灵气剧烈碰撞产生的冲击波，依然像是有实质的重锤，一下下敲在他的胸口，让人气血翻涌。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屠杀前的烟花秀。
十座四阶攻伐大阵同时运转是什么概念？
空被撕裂成了无数块，赤红的火雨、青色的风娶金色的巨剑，像不要钱一样倾泻在那层淡金色的光幕上。
每一秒，都有数以万计的灵石在燃烧。
这就是大宗门的底蕴，是用资源堆出来的绝望。
张玄远眯着眼，紧紧盯着那层光幕。
作为重生者，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战的节点。
“差不多了。”他轻声呢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在一块巨石的阴影里。
下一刻，那个一直在后方压阵的梁老祖动了。
没有惊动地的法术吟唱，也没有华丽的法宝光效。
那个干瘦如猴的老头，只是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随手抛出了一颗灰扑颇珠子。
五阶破阵珠——地脉震荡子。
珠子落地无声，直接没入了太洪山脚下的泥土里。
“嗡——”
不是爆炸声，而是一声沉闷到极点、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呻吟。
张玄远感觉脚下的地面猛地一软，就像是坚实的土地瞬间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太洪山的主灵脉，被截断了一瞬。
仅仅是这一瞬，对于那个早已不堪重负的护山大阵来，就是致命的。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在数十万修士的耳边炸响，清晰得可怕。
那层守护了洪山宗两百年的淡金色光幕，就像是被顽童砸碎的琉璃盏，先是出现一道细纹，紧接着迅速蔓延，最后——
轰然崩塌！
漫金色的碎片如雨点般落下，绚烂得让人心悸。
但在张玄远眼里，这些碎片不是美景，而是洪山宗弟子的催命符。
“杀！！！”
震的喊杀声瞬间淹没了世界。
早已按捺不住的青玄宗修士们，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冲向了那座已经失去了保护的山门。
没有人讲什么阵型，也没有人讲什么道义。
冲在最前面的，全是想抢头功、发横财的散修和低阶弟子。
而在空中，两道恐怖的气息率先杀入。
陆红娘那一身大红袍在夕阳下红得刺眼，手中两条红绫化作两条蛟龙，所过之处，洪山宗的抵抗弟子像稻草一样被绞成血雾。
另一边，金老祖更是一柄金色巨剑横扫千军，每一次挥动，都在山体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血腥味，瞬间盖过了硝烟味。
张玄远没有跟着人潮往前冲，反而冷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发疯的同门。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盯着太洪山半山腰的一处不起眼的阁楼。
那里是藏经阁。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真正的乱子，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那个叫吴泗蘅的疯子手里。